by 塔那 from S1
惯例声明：塔那宇宙，纯属虚构，与现实位面无关。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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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省厅发来通知，曰，响应放开号召，重新召开停办多年的省市县座谈交流工作会，召集各地同志来省厅一聚，汇报工作、交流学习、表彰先进。局长接到通知，感慨万千：“不容易啊，不容易！感觉活力又回来了！赶紧拉个名单，准备买票吧！”
办公室主任提醒局长：“局长，不能直接去。省厅说了，这次还是得落实好防疫措施。比如你看这个啊……去之前要在市里提前一天集中隔离，测核酸；点对点直达省厅招待所，不能乘坐公用交通工具；到省招待所后还要再隔离一天，再测核酸！这个会明面上议程是两天，实际算上前面这些程序，四五天都不止！”
局长愣了：“为啥搞这么麻烦？这不是都已经放开了吗？”
副局长抿一口茶，阴阳怪气拉长了腔：“放开，那是社会上放开，又不是省大院放开。按往年的规矩，这个会要有好几个大领导来列席、来讲话的。你带个小阳人进去，跟大领导当面汇报一番，把大领导传染了，谁来负责？领导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年轻力壮，领导五六十岁还三高，咱们阳了也就烧一烧，领导阳了……那说不定真得送去烧了。”
“行，行，行！好，好，好！做，做，做！”局长举手投降：“省里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时间不多了，赶紧落实起来！我带队，副局看家。主要的几个科，科长都跟我过去。对了，再找几个工作做得好的县，让县局局长跟着咱们一起过去，去做典型发言，给他们也安排好！”
第二日
省里说怎么搞就怎么搞——说着容易，落实起来是真的不容易。办公室主任忙前忙后跑了一整天，焦头烂额。说，订集中隔离用的酒店订不到，酒店说现在正常营业了，不接隔离业务了；约愿意派人上门做核酸的医院也约不到，医院说非必要不核酸，想核酸自己来医院做。以前走惯了的路子，突然一下子全都走不通了。还有那几个县局的局长，这些人怎么办呢？是不是参照省里对市里的办法，也让他们在县里提前隔离、两次核酸，然后到市里再来一遍？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麻了！”办公室主任蹭蹭抓头发：“以前这么搞没人说什么，现在这么搞，大家都有意见的啊！我准备往县里发个通知都没法拟，说不出口知道吧！我自己看着都觉得麻烦！”
行政科长点头赞同：“真的没法整。主要是现在哪儿哪儿都不管了，到处都是风险。医院不用提了，酒店安不安全都要打个问号，你好好的住进去，说不定中央空调一下子就给放翻了。要我说还不如来机关住咱的集体宿舍。”
办公室主任瞪眼：“县局的局长们，也来住咱的16人间吗？”
行政科长摆手：“管他们干什么？现在都讲当好自己的第一责任人，就让他们签个军令状，自己给自己作保证，出问题追责就行了。”
“……喔！说得好！”办公室主任反应过来，精神一振：“就是，大家都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咱们管好咱自己就行了！”
经过一番脑力风暴，一个简单实用又符合要求的方案渐渐成型了。市局的同志们提前一天自行前往医院做核酸，然后带上行李住进单位宿舍；单位门口象征性围上绿铁皮以示封闭（为控制预算，只封门前十米）；县局的几位局长写出健康承诺书：“本人已阳康，核酸检测正常，已比照省厅通知落实防疫要求”，交市局存档备查。方案呈送局长，局长阅后十分满意：“很好！这就很省事嘛！就这样落实吧！”
“得令！”
第三日
面向参会人员的封闭通知发了出去。有人跑来办公室，表达担忧：“我看到通知了。我觉得你们设计的这个防疫方案，徒有其表，漏洞百出！”
办公室主任头都不抬：“你去省里吗？”
“不去啊。”
“不去你管那么多？”
“？！”
提意见的人悻悻离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提意见：“我看到通知了。我觉得你们设计的这个防疫方案，徒有其表，漏洞百出！”
办公室主任皱眉：“你阳过吗？”
“阳过。”
“阳过你管那么多？”
“……”
提意见的人无言离去。
办公室主任意气风发：“爽啊！太爽了！防疫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我提醒办公室主任：“主任我觉得这样搞还是太粗放了。万一出了问题，到时候该说咱组织不力了。”
办公室主任冷笑：“知道这次去省里的队伍是怎么选的人吗？我只选阳康超过一个月的！科学选人、科学用人，非常科学、非常安全！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我看看名单：“那怎么把我也写上去了呢？我才阳康半个月啊。”
“你是预备队！”
“哦……行。”
第四日
隔日，队伍封闭结束，坐上大巴出发，在高速口捎上从县里赶来的三位局长，直奔省城。一路上，没有了口罩的制约，交流十分热烈。县局的局长们纷纷表示由于防控，好久没有进省当面汇报工作，关系日渐疏远，一直十分不安；这次机会难得，必将努力表现。A县局长尤为激动，手舞足蹈说：“我一接到通知，特别高兴，哎呀心脏病都犯了！在县医院躺了两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局长坐在前排，闻言大惊：“你行不行啊？别在省领导面前捅娄子了！”
A县局长赶紧拍胸脯：“没事没事！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万无一失！”
“说的是你的身体！”
“哦哦……谢谢领导关心！我主要是刚阳康没多久，还有点虚。没事，我带药了！”
“呃……那啥，你要不别去了，回去吧？”
“要去要去，一定要去！大好机会，不能错失！”
“……”
中午，大巴车到达省厅招待所。一进大堂就是核酸检测点，大白严阵以待，逐人单管检测，捅完嗓子捅鼻孔，做完直接发给房卡和盒饭，即刻入住，不得外出。局长小声对办公室主任说：“省里还是严。”
办公室主任撇嘴：“人家有资源，能直接叫人来检测。咱叫得动谁啊？”
正交头接耳，省厅一位处长戴着N95，匆忙走进大厅，拿着一张巨幅告示，啪地贴在门口的迎宾牌上，朗声宣布：“各地市的同志们，注意一下！会议日程后延一天，明天暂不开会，后天再开。明天大家就住在宾馆，还是这个时间，再到大堂来做一次核酸。两次核酸都没有问题的，才可以参会。吃饭还是盒饭送到房间，不集中用餐。大家也尽量少聚集，少拜访！”
大堂里顿时议论四起。有人问：“处长，这个两次核酸，我们在市里已经做过一次了啊？加上今天就已经两次了啊？”
“自己在市里做的不算！”
“……”
办公室主任低声抱怨：“不算就别让我们做啊。一个人十几块钱呢。”
局长摆摆手：“别吭气别吭气。给你放一天假还不高兴？送饭上门，门都不用出，闷头睡觉就完事儿了！”
一片牢骚声中，处长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各市抓紧安排一名工作人员，专职负责会议期间的防疫工作。”处长指了指告示上的电话：“就这个电话，把名字和联系方式报过来！现在不要聚集，做完就回房间！”
局长一指我：“小黄，这事儿你盯着。”
“好嘞。”
第五日
半夜，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省厅座机号码。我接起来，白天听过声音的省厅处长说：“你们那边有一个人，核酸检测不合格，明天早上八点，到大堂做复检。”
我吓得坐了起来：“谁啊？”
“某某某。”
是A县的局长。
“是阳了吗？”
“不是阳了，是不合格。记住没？早上八点，就等十分钟，过期不候。做完就回房间，不要和其他人接触。就这样。”
电话挂掉了。我看看手机，现在时刻是晚上两点。
“……唉。”感叹，省厅的处长也不好干。
早上七点五十，我敲响A县局长的房间门：“局长！局长！”
“……谁啊……”A县局长迷迷糊糊答应。
“赶紧起床咯局长！省厅说你核酸有问题，现在让你下楼复检！”
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A县局长从床上滚下来了。
“阳……阳了？谁阳了？我？谁说的？复检是……现在？现在就要去？去哪儿啊？”A县局长在屋里一边呼哩哗啦穿衣服，一边连珠炮一样发问。我说：“赶紧去吧局长，省厅催着呢。就在大堂做，做完回房间啊，别出去乱走！”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隔壁房间门开了，办公室主任探出头来冲我招手：“黄，过来过来，啥情况？”
我闪进办公室主任屋里，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办公室主任问：“他这个人，来之前承诺书有没有交？核酸有没有做？”
我说：“有。填的是阳康两星期了，没有复阳，来之前也去医院做过单管，没有问题。”
“哦哦，程序都走了的话那咱就没啥责任了，挺好挺好……不过这样的话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办公室主任眉头拧成一疙瘩：“在医院又感染了？不能够吧……他要是真又阳了，咱都是坐同一辆车的，其他人没有发现问题？”
“没有，就他一个。”
“……”办公室主任思索半天，得出结论：“这样吧，先让他复检去，看看啥结果。一会儿你去跟局长汇报一下，打个预防针。万一这个人有情况，看他的发言怎么办，是让他局里紧急换个人来还是干脆取消掉，让局长先心里有个数。”
“好的。”
晌午，我到局长房间报告了A县的情况。局长耸耸肩：“跟我说干嘛？咱现在在省里，啥都是省厅说了算，省厅让咋办咱就咋办。就这吧。你盯着这个事，复检结果出来了及时和省厅沟通。”
“明白，明白。”
“啥时候能出结果啊？”
“按昨天那个速度的话，不是晚上就是半夜吧。”
“那么晚啊……”局长叹了口气：“算了，不管多晚，有结果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手机开着。”
晚上11点，省厅的电话打过来了。处长十分严肃地说：“你们这个复检的同志，今天的结果还是不合格。按照防疫规定，连续两次不合格就不能参加会议了。让他走吧。”
“现在走吗？”我看看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
“明天走也行。走之前不要再和其他人接触了，自己悄悄走。你们也不要安排人去送，送了的话，送的人要和他一起离开。”
“……好的，我现在就跟我们领导汇报。”
“嗯，赶紧去落实！”
我先给局长电话汇报，局长表示无异议：“那就通知他回去吧。”我又给办公室主任通报了情况，最后打了A县局长的电话。A县局长立刻就接了起来：“咋样啊兄弟？是不是结果出来了？”
我说：“是。省厅说结果不合格，因为连续两次都不合格，不让您参会了。”
“啥叫不合格啊？是阳了吗？”
“省厅没说。就说是不合格。”
“我在县里做的是没问题的啊！”
“省厅那天不是说了么，咱自己做的不算数。”
“……局长呢？局长咋说？”
“局长说，按照省厅要求办。”
A县局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见省厅的人。”
“……您要见谁啊？”
“就，谁跟你说我检测不合格的，我要见他！”
我拨通了省厅处长的电话：“处长，我们这边那位被要求离会的同志说想见您。”
“见我？见我干什么？”处长莫名其妙。
“可能是想要个说法吧……”
“要什么说法？检测结果不合格，按规定要离会，这还不算说法吗？”
“我觉得，要是方便的话，要不您亲自跟他解释一下？”
“我不跟他解释。你们自己的人，你们负责解释！”处长挂断了电话。
我把省厅的意思委婉告知A县局长。A县局长声音里透着火气：“兄弟我不是怀疑谁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个不合格法！他要是有结果可以明确告诉我嘛！不能光一句不合格就完了！我要看检测报告！兄弟你帮我转达一下这个意思！”
“你们这同志什么意思啊？他就是在怀疑我整他，对不对？他谁啊，我整他，搁得住吗！”省厅处长也很不满：“明天开会省领导要来，咱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懂吗？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是是是，这我们肯定明白。”我连声赔不是：“我们这同志这次是来做典型发言的，觉得可以在省领导面前汇报工作，机会难得，不想错过……”
“他检测结果有问题还想跟省领导汇报工作？这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
“是是是……所以他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指标有问题，如果有检测报告的话，看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我们这边也好跟领导有个交代……”
“检测报告当然有啊，等我给你找找……嗯，第一次ct值38，第二次ct值35。ct值知道什么意思吧？你看他这，不仅不合格，还越来越低了！这能参会吗？”
“呃……处长，我有个疑问啊。”我谨慎表达质疑：“现在这个检测标准，应该是从第九版开始35以上就算合格的吧？”
“呵呵，还懂点啊？”处长冷笑两声，拔高声调，霸气回应：“——你不要跟我讲这些细节！我们现在说他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
我受到了一点小小的省厅震撼，久久不能平复。思考良久，决定不再为省厅讳，原封不动把话复述给A县局长。A县局长大概也被震慑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一声长叹，说：“行吧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了，老让你传话不好意思。我明天一早就走。”
“谢谢理解。感谢感谢。”
“……要不兄弟你帮我给那位省厅领导传最后一句话吧。你就说，明天早上我在大堂等他，想当面跟他见见。他要是不来见我——我就一直在大堂等着。”
第六日
清晨，雪停。铅云不开，空气清冷。
A县局长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公文包，孤零零地站在招待所大堂里，偶尔抬手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是早上七点，现在是六点五十，省厅处长还没有出现。
我和办公室主任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远远观察着情况。
“哎。”办公室主任突然戳戳我：“省厅那个处长，真的答应见他了？”
“啊。”我点点头：“昨天人家亲口答应了。”
办公室主任点点头：“牛逼。”
“……谁牛逼？”
“还能是谁。”办公室主任用下巴指指A县局长：“这是急眼了啊。要是真把省厅得罪了，他以后都难做了。”
“我觉得也不至于闹得太僵吧……可能就是告个别吧。”
说话间，电梯“叮”地一声，到一楼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只在入住当天露过一面、往后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省厅处长穿一件厅局款长风衣，戴一副黑框眼镜，梳一顶大背头，戴N95，昂首阔步踱出电梯，锐利的目光左右一扫，已经锁定了A县局长，径直走了过去。
A县局长全身一震。我和办公室主任不由得也跟着咽了口口水。
处长走到A县局长面前两米开外，驻足开口：“走了啊？具体情况都已经告诉你们市的联络员了，他给你都传达到了吧？这两天辛苦了，招待不周，多多理解。”
“哎，是，不不不，没有没有……就，那啥，也怪遗憾的。”A县局长气场被压制，失去了主动，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本来这次，也很不容易，想着机会难得……”
“没事儿，来日方长嘛！”处长大度点头：“这次会议也是组织得比较仓促，一些规定还在磨合，大家还没有适应，以后可能会更宽松一些。到时候还欢迎您过来。”
“呃，谢谢，谢谢……”A县局长卡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汇报材料，递了过去：“这个，虽然人回去了，材料还是给厅里留下吧，精心准备了好久……”
处长摆摆手：“不用了，回头发我们电子版就行。赶紧走吧，一会儿人都下楼来了。”
“……好的，好的。”
A县局长黯然离去。
最终日
会议有惊无险地顺利结束了。局长带着大家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路上说起A县局长出师未捷先退场，纷纷表示可惜可惜。有人颇有微词，说：“省里这防控真有点严啊，是不是有点那啥，和大风向背道而驰的感觉啊？”
局长哼了一声：“大风向？你又知道啥叫风向了。下个月省厅还要去部里交流座谈，那比这个还严，他们现在都开始填健康报表了！”
“厉害！厉害！”大伙啧啧感叹。
办公室主任突然想起什么，问：“局长啊，回头咱市里是不是也得比照着开这么一次会，请县区乡镇的同志们都来谈一谈啊？”
“要开！”局长立刻点头：“我跟其他几个市的同志讨论了一下，这种上下联动的会，本来就很有必要。之前不开是因为防控，现在放开了，就要开起来！”
“那，防控这块儿的措施，咱们是不是也要照省里这样来啊？”
局长略加思索：“……那就没必要了。自己家里啥情况，咱自己都清楚。没必要没必要。不搞封闭，也不用检测。”
“那，万一有个小阳人……”
“哪儿来的小阳人？”
办公室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局长嗤之以鼻：“都不检测了，你告诉我哪儿来的阳？”
“哦哦！”办公室主任顿悟，双手比出大拇指：“局长，高，实在是高！”
完
惯例声明：塔那宇宙，纯属虚构，与现实位面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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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发来通知，曰，响应放开号召，重新召开停办多年的省市县座谈交流工作会，召集各地同志来省厅一聚，汇报工作、交流学习、表彰先进。局长接到通知，感慨万千：“不容易啊，不容易！感觉活力又回来了！赶紧拉个名单，准备买票吧！”
办公室主任提醒局长：“局长，不能直接去。省厅说了，这次还是得落实好防疫措施。比如你看这个啊……去之前要在市里提前一天集中隔离，测核酸；点对点直达省厅招待所，不能乘坐公用交通工具；到省招待所后还要再隔离一天，再测核酸！这个会明面上议程是两天，实际算上前面这些程序，四五天都不止！”
局长愣了：“为啥搞这么麻烦？这不是都已经放开了吗？”
副局长抿一口茶，阴阳怪气拉长了腔：“放开，那是社会上放开，又不是省大院放开。按往年的规矩，这个会要有好几个大领导来列席、来讲话的。你带个小阳人进去，跟大领导当面汇报一番，把大领导传染了，谁来负责？领导和咱们不一样，咱们年轻力壮，领导五六十岁还三高，咱们阳了也就烧一烧，领导阳了……那说不定真得送去烧了。”
“行，行，行！好，好，好！做，做，做！”局长举手投降：“省里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时间不多了，赶紧落实起来！我带队，副局看家。主要的几个科，科长都跟我过去。对了，再找几个工作做得好的县，让县局局长跟着咱们一起过去，去做典型发言，给他们也安排好！”
第二日
省里说怎么搞就怎么搞——说着容易，落实起来是真的不容易。办公室主任忙前忙后跑了一整天，焦头烂额。说，订集中隔离用的酒店订不到，酒店说现在正常营业了，不接隔离业务了；约愿意派人上门做核酸的医院也约不到，医院说非必要不核酸，想核酸自己来医院做。以前走惯了的路子，突然一下子全都走不通了。还有那几个县局的局长，这些人怎么办呢？是不是参照省里对市里的办法，也让他们在县里提前隔离、两次核酸，然后到市里再来一遍？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麻了！”办公室主任蹭蹭抓头发：“以前这么搞没人说什么，现在这么搞，大家都有意见的啊！我准备往县里发个通知都没法拟，说不出口知道吧！我自己看着都觉得麻烦！”
行政科长点头赞同：“真的没法整。主要是现在哪儿哪儿都不管了，到处都是风险。医院不用提了，酒店安不安全都要打个问号，你好好的住进去，说不定中央空调一下子就给放翻了。要我说还不如来机关住咱的集体宿舍。”
办公室主任瞪眼：“县局的局长们，也来住咱的16人间吗？”
行政科长摆手：“管他们干什么？现在都讲当好自己的第一责任人，就让他们签个军令状，自己给自己作保证，出问题追责就行了。”
“……喔！说得好！”办公室主任反应过来，精神一振：“就是，大家都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咱们管好咱自己就行了！”
经过一番脑力风暴，一个简单实用又符合要求的方案渐渐成型了。市局的同志们提前一天自行前往医院做核酸，然后带上行李住进单位宿舍；单位门口象征性围上绿铁皮以示封闭（为控制预算，只封门前十米）；县局的几位局长写出健康承诺书：“本人已阳康，核酸检测正常，已比照省厅通知落实防疫要求”，交市局存档备查。方案呈送局长，局长阅后十分满意：“很好！这就很省事嘛！就这样落实吧！”
“得令！”
第三日
面向参会人员的封闭通知发了出去。有人跑来办公室，表达担忧：“我看到通知了。我觉得你们设计的这个防疫方案，徒有其表，漏洞百出！”
办公室主任头都不抬：“你去省里吗？”
“不去啊。”
“不去你管那么多？”
“？！”
提意见的人悻悻离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提意见：“我看到通知了。我觉得你们设计的这个防疫方案，徒有其表，漏洞百出！”
办公室主任皱眉：“你阳过吗？”
“阳过。”
“阳过你管那么多？”
“……”
提意见的人无言离去。
办公室主任意气风发：“爽啊！太爽了！防疫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我提醒办公室主任：“主任我觉得这样搞还是太粗放了。万一出了问题，到时候该说咱组织不力了。”
办公室主任冷笑：“知道这次去省里的队伍是怎么选的人吗？我只选阳康超过一个月的！科学选人、科学用人，非常科学、非常安全！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我看看名单：“那怎么把我也写上去了呢？我才阳康半个月啊。”
“你是预备队！”
“哦……行。”
第四日
隔日，队伍封闭结束，坐上大巴出发，在高速口捎上从县里赶来的三位局长，直奔省城。一路上，没有了口罩的制约，交流十分热烈。县局的局长们纷纷表示由于防控，好久没有进省当面汇报工作，关系日渐疏远，一直十分不安；这次机会难得，必将努力表现。A县局长尤为激动，手舞足蹈说：“我一接到通知，特别高兴，哎呀心脏病都犯了！在县医院躺了两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局长坐在前排，闻言大惊：“你行不行啊？别在省领导面前捅娄子了！”
A县局长赶紧拍胸脯：“没事没事！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万无一失！”
“说的是你的身体！”
“哦哦……谢谢领导关心！我主要是刚阳康没多久，还有点虚。没事，我带药了！”
“呃……那啥，你要不别去了，回去吧？”
“要去要去，一定要去！大好机会，不能错失！”
“……”
中午，大巴车到达省厅招待所。一进大堂就是核酸检测点，大白严阵以待，逐人单管检测，捅完嗓子捅鼻孔，做完直接发给房卡和盒饭，即刻入住，不得外出。局长小声对办公室主任说：“省里还是严。”
办公室主任撇嘴：“人家有资源，能直接叫人来检测。咱叫得动谁啊？”
正交头接耳，省厅一位处长戴着N95，匆忙走进大厅，拿着一张巨幅告示，啪地贴在门口的迎宾牌上，朗声宣布：“各地市的同志们，注意一下！会议日程后延一天，明天暂不开会，后天再开。明天大家就住在宾馆，还是这个时间，再到大堂来做一次核酸。两次核酸都没有问题的，才可以参会。吃饭还是盒饭送到房间，不集中用餐。大家也尽量少聚集，少拜访！”
大堂里顿时议论四起。有人问：“处长，这个两次核酸，我们在市里已经做过一次了啊？加上今天就已经两次了啊？”
“自己在市里做的不算！”
“……”
办公室主任低声抱怨：“不算就别让我们做啊。一个人十几块钱呢。”
局长摆摆手：“别吭气别吭气。给你放一天假还不高兴？送饭上门，门都不用出，闷头睡觉就完事儿了！”
一片牢骚声中，处长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各市抓紧安排一名工作人员，专职负责会议期间的防疫工作。”处长指了指告示上的电话：“就这个电话，把名字和联系方式报过来！现在不要聚集，做完就回房间！”
局长一指我：“小黄，这事儿你盯着。”
“好嘞。”
第五日
半夜，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省厅座机号码。我接起来，白天听过声音的省厅处长说：“你们那边有一个人，核酸检测不合格，明天早上八点，到大堂做复检。”
我吓得坐了起来：“谁啊？”
“某某某。”
是A县的局长。
“是阳了吗？”
“不是阳了，是不合格。记住没？早上八点，就等十分钟，过期不候。做完就回房间，不要和其他人接触。就这样。”
电话挂掉了。我看看手机，现在时刻是晚上两点。
“……唉。”感叹，省厅的处长也不好干。
早上七点五十，我敲响A县局长的房间门：“局长！局长！”
“……谁啊……”A县局长迷迷糊糊答应。
“赶紧起床咯局长！省厅说你核酸有问题，现在让你下楼复检！”
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A县局长从床上滚下来了。
“阳……阳了？谁阳了？我？谁说的？复检是……现在？现在就要去？去哪儿啊？”A县局长在屋里一边呼哩哗啦穿衣服，一边连珠炮一样发问。我说：“赶紧去吧局长，省厅催着呢。就在大堂做，做完回房间啊，别出去乱走！”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隔壁房间门开了，办公室主任探出头来冲我招手：“黄，过来过来，啥情况？”
我闪进办公室主任屋里，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办公室主任问：“他这个人，来之前承诺书有没有交？核酸有没有做？”
我说：“有。填的是阳康两星期了，没有复阳，来之前也去医院做过单管，没有问题。”
“哦哦，程序都走了的话那咱就没啥责任了，挺好挺好……不过这样的话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办公室主任眉头拧成一疙瘩：“在医院又感染了？不能够吧……他要是真又阳了，咱都是坐同一辆车的，其他人没有发现问题？”
“没有，就他一个。”
“……”办公室主任思索半天，得出结论：“这样吧，先让他复检去，看看啥结果。一会儿你去跟局长汇报一下，打个预防针。万一这个人有情况，看他的发言怎么办，是让他局里紧急换个人来还是干脆取消掉，让局长先心里有个数。”
“好的。”
晌午，我到局长房间报告了A县的情况。局长耸耸肩：“跟我说干嘛？咱现在在省里，啥都是省厅说了算，省厅让咋办咱就咋办。就这吧。你盯着这个事，复检结果出来了及时和省厅沟通。”
“明白，明白。”
“啥时候能出结果啊？”
“按昨天那个速度的话，不是晚上就是半夜吧。”
“那么晚啊……”局长叹了口气：“算了，不管多晚，有结果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手机开着。”
晚上11点，省厅的电话打过来了。处长十分严肃地说：“你们这个复检的同志，今天的结果还是不合格。按照防疫规定，连续两次不合格就不能参加会议了。让他走吧。”
“现在走吗？”我看看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
“明天走也行。走之前不要再和其他人接触了，自己悄悄走。你们也不要安排人去送，送了的话，送的人要和他一起离开。”
“……好的，我现在就跟我们领导汇报。”
“嗯，赶紧去落实！”
我先给局长电话汇报，局长表示无异议：“那就通知他回去吧。”我又给办公室主任通报了情况，最后打了A县局长的电话。A县局长立刻就接了起来：“咋样啊兄弟？是不是结果出来了？”
我说：“是。省厅说结果不合格，因为连续两次都不合格，不让您参会了。”
“啥叫不合格啊？是阳了吗？”
“省厅没说。就说是不合格。”
“我在县里做的是没问题的啊！”
“省厅那天不是说了么，咱自己做的不算数。”
“……局长呢？局长咋说？”
“局长说，按照省厅要求办。”
A县局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见省厅的人。”
“……您要见谁啊？”
“就，谁跟你说我检测不合格的，我要见他！”
我拨通了省厅处长的电话：“处长，我们这边那位被要求离会的同志说想见您。”
“见我？见我干什么？”处长莫名其妙。
“可能是想要个说法吧……”
“要什么说法？检测结果不合格，按规定要离会，这还不算说法吗？”
“我觉得，要是方便的话，要不您亲自跟他解释一下？”
“我不跟他解释。你们自己的人，你们负责解释！”处长挂断了电话。
我把省厅的意思委婉告知A县局长。A县局长声音里透着火气：“兄弟我不是怀疑谁啊——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个不合格法！他要是有结果可以明确告诉我嘛！不能光一句不合格就完了！我要看检测报告！兄弟你帮我转达一下这个意思！”
“你们这同志什么意思啊？他就是在怀疑我整他，对不对？他谁啊，我整他，搁得住吗！”省厅处长也很不满：“明天开会省领导要来，咱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懂吗？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是是是，这我们肯定明白。”我连声赔不是：“我们这同志这次是来做典型发言的，觉得可以在省领导面前汇报工作，机会难得，不想错过……”
“他检测结果有问题还想跟省领导汇报工作？这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
“是是是……所以他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指标有问题，如果有检测报告的话，看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我们这边也好跟领导有个交代……”
“检测报告当然有啊，等我给你找找……嗯，第一次ct值38，第二次ct值35。ct值知道什么意思吧？你看他这，不仅不合格，还越来越低了！这能参会吗？”
“呃……处长，我有个疑问啊。”我谨慎表达质疑：“现在这个检测标准，应该是从第九版开始35以上就算合格的吧？”
“呵呵，还懂点啊？”处长冷笑两声，拔高声调，霸气回应：“——你不要跟我讲这些细节！我们现在说他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
我受到了一点小小的省厅震撼，久久不能平复。思考良久，决定不再为省厅讳，原封不动把话复述给A县局长。A县局长大概也被震慑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一声长叹，说：“行吧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了，老让你传话不好意思。我明天一早就走。”
“谢谢理解。感谢感谢。”
“……要不兄弟你帮我给那位省厅领导传最后一句话吧。你就说，明天早上我在大堂等他，想当面跟他见见。他要是不来见我——我就一直在大堂等着。”
第六日
清晨，雪停。铅云不开，空气清冷。
A县局长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公文包，孤零零地站在招待所大堂里，偶尔抬手看看手表。约定的时间是早上七点，现在是六点五十，省厅处长还没有出现。
我和办公室主任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远远观察着情况。
“哎。”办公室主任突然戳戳我：“省厅那个处长，真的答应见他了？”
“啊。”我点点头：“昨天人家亲口答应了。”
办公室主任点点头：“牛逼。”
“……谁牛逼？”
“还能是谁。”办公室主任用下巴指指A县局长：“这是急眼了啊。要是真把省厅得罪了，他以后都难做了。”
“我觉得也不至于闹得太僵吧……可能就是告个别吧。”
说话间，电梯“叮”地一声，到一楼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只在入住当天露过一面、往后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省厅处长穿一件厅局款长风衣，戴一副黑框眼镜，梳一顶大背头，戴N95，昂首阔步踱出电梯，锐利的目光左右一扫，已经锁定了A县局长，径直走了过去。
A县局长全身一震。我和办公室主任不由得也跟着咽了口口水。
处长走到A县局长面前两米开外，驻足开口：“走了啊？具体情况都已经告诉你们市的联络员了，他给你都传达到了吧？这两天辛苦了，招待不周，多多理解。”
“哎，是，不不不，没有没有……就，那啥，也怪遗憾的。”A县局长气场被压制，失去了主动，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本来这次，也很不容易，想着机会难得……”
“没事儿，来日方长嘛！”处长大度点头：“这次会议也是组织得比较仓促，一些规定还在磨合，大家还没有适应，以后可能会更宽松一些。到时候还欢迎您过来。”
“呃，谢谢，谢谢……”A县局长卡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汇报材料，递了过去：“这个，虽然人回去了，材料还是给厅里留下吧，精心准备了好久……”
处长摆摆手：“不用了，回头发我们电子版就行。赶紧走吧，一会儿人都下楼来了。”
“……好的，好的。”
A县局长黯然离去。
最终日
会议有惊无险地顺利结束了。局长带着大家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路上说起A县局长出师未捷先退场，纷纷表示可惜可惜。有人颇有微词，说：“省里这防控真有点严啊，是不是有点那啥，和大风向背道而驰的感觉啊？”
局长哼了一声：“大风向？你又知道啥叫风向了。下个月省厅还要去部里交流座谈，那比这个还严，他们现在都开始填健康报表了！”
“厉害！厉害！”大伙啧啧感叹。
办公室主任突然想起什么，问：“局长啊，回头咱市里是不是也得比照着开这么一次会，请县区乡镇的同志们都来谈一谈啊？”
“要开！”局长立刻点头：“我跟其他几个市的同志讨论了一下，这种上下联动的会，本来就很有必要。之前不开是因为防控，现在放开了，就要开起来！”
“那，防控这块儿的措施，咱们是不是也要照省里这样来啊？”
局长略加思索：“……那就没必要了。自己家里啥情况，咱自己都清楚。没必要没必要。不搞封闭，也不用检测。”
“那，万一有个小阳人……”
“哪儿来的小阳人？”
办公室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局长嗤之以鼻：“都不检测了，你告诉我哪儿来的阳？”
“哦哦！”办公室主任顿悟，双手比出大拇指：“局长，高，实在是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