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lockheedmartin from S1
这篇小说原登载于《科幻世界》2018年增刊，是个中篇。禁止转载。
一次别离
“何医生，你能不能再解释一遍？我没有太理解。”
“刘先生，您所选择的这个手术套餐呢，是给大脑皮层植入这样一个人工神经网络，它完全是由自体蛋白质通路构成，在生理上，是完全没有危险的。”年轻的医师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在屏幕上调出了一个小型装置的图像。“它的作用呢，是增强海马体和前额叶的神经元活动水平，另外我们会通过药物诱导，增强神经元的生长，从而释放大脑的潜能，增加人的认知能力。”这一页翻过，下一页是几张精美的图表。
“我们的临床试验表明，平均而言，完成实验的个体的记忆力增加了300%，执行快速认知能力任务的速度增加了50%，执行慢速认知能力任务的速度增加了168%。”
“但是，我也要提醒您，这个手术也是有一定的副作用的。这个我一定得说在前面。”何医生关掉显示器，很郑重的说。“我们植入的新神经网络，会一定程度上抑制杏仁核和眶额皮质的活动，所以这会导致您的女儿日后可能会在某些情绪反应上遇到一些困难。”
“您说的这些困难指的是什么？”
“哦，其实也没什么，因人而异吧。我们之前所做过的案例里什么都有。”何医生翻着他的本子。“比方说回去了跟爹妈处不好关系的，跟朋友们都掰了的，这都是正常的。毕竟小孩子嘛。”
“我明白了。”
“那么刘先生，您是否已经打算好了呢？”何医生微笑着问。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老刘翻着一大叠精美的宣传册和文件，尽量不去看协议文书最后的那个数字。那个数字不小，但还处于老刘咬咬牙也能给出的范围之内。
“没关系刘先生，您可以多考虑几天，也不急于一时。这些册子您都可以带回去研究。我们的技术在全世界也是最先进的。”医生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他面对的像老刘这样的家长不知道有多少。
“话说回来，令爱已经14岁了吧？如果真要做，那么最好不要超过15岁，在这之后大脑神经元的生长就基本定型了，手术的效果会有明显的下降，我们的统计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
“好，好，好，我再想想。”老刘急忙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还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们决定了就联系你。”老刘把册子收起来塞进包里。
“好的，决定了就联系我，我立马为您安排。这段时间排期有点满，不过我保证令爱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医生站起来跟老刘握手。
老刘走出Intelligene技术中心的大门，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叹了口气。慕星很聪明，但毕竟仅仅是跟他一样聪明。在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单纯的“聪明”是远远不够的。她现在还能在他和海洋费尽心力才报上的这个中学拿到中等偏上的名次，但是同学们好多都已经去做了手术，到了下个学期，她恐怕就只能吊车尾了。不过，他听到的那些传言……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是海洋。
“谈得怎么样了？”
“挺好，嗯。这个等今天你下班回来再说吧。我们还是得好好合计一下。毕竟也算是大事。”老刘走向停车场。
“我早上也想了一下。虽然是贵了点，但是家里还是出得起，就是接下来几年有些不好过。但是毕竟慕星有出息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吧？”
“嗯，嗯。”
“就是外头有些传言，让人觉得……不太好。毕竟也算新技术，你觉得我们能等吗？”
“这个……刚才邓医生跟我说，过了15岁，做手术就没什么效果了，所以说我们要决定就得赶快。”老刘找到了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说不定在吓唬你……算了，回来再说吧，我去接慕星。你在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对了，新交通法已经通过了，12个月之后非自动驾驶车辆就不让上路了。”
老刘沉沉地叹了口气。“这还不是要做手术嘛……家里真的没有钱了。”
“唉，也是。大不了以后买乐驶的租车包月服务吧，我昨天去看了下价格，也还可以接受。我有个朋友是员工，他说能给我一个折扣。”
“我要开车了，回来再说吧。”老刘发动他这辆老旧的汽油车。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还开车的人已经变成了少数派。他和海洋老早就计划过要处理掉这辆破车，买辆自动马自达，但是光是为了慕星上学的事情，这个计划只能无限期推迟。
车辆驶出停车场的大门，汇入路上的车流之中。城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实现了全自动驾驶，有交通灯和标志的路也越来越少。他顺手打开右转灯，随即自嘲的笑了笑：这是他开了20年车带来的好习惯，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只有很少的人还在方向盘背后盯着前面的车辆尾灯。接下来他还要回公司一趟：新上线的自动处理系统出了一个Bug，他还得去修。
老刘踩下油门，车辆的反应仍然顺畅。前后都是白色的乐驶的士，间或有两辆黑色的顺丰卡车，这条马路上只有他一辆车还是有人驾驶。这对他不是坏事：这些车从来都不会违反交通规则。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停车场也变得空旷起来。老刘仍然记得20年前他和海洋约会的时候，周末在餐馆附近找个停车位，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车载系统又响起来：这次是慕星给他打电话。按时间推算，她应该放学了，海洋就在旁边。
老刘接通。“哎，星星啊，放学了吧，今天怎么样啦？”
“挺好的挺好的啊！不过今天班上数学小测验，我下降了一名，唉。”虽然下降了一名，但是慕星还是挺兴高采烈的。现在也不是期末考试，这也没什么，很快就能追上。
“哦？说来听听？”
“我们班上那个请了两周假的王定军回来了，不过好像学习一点都没落下呢！”
“他怎么了？”
“就是他把我往后挤了一名呢！之前他也就班里的中游水准，现在一下窜到前三了！大家都说他去做了一个智力手术，变聪明了。”
“你觉得呢？”
“唔……怎么说呢。感觉他跟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走之前成绩也就一般般，但是那个时候他跟班上同学都玩得很好。结果回来了之后……他还认识大家，就是反应怪怪的，好像跟所有人都疏远了。不过在上课的时候真的很夸张。闻一知十啊！”
“这样啊……”老刘陷入沉思。女儿还在说着学校里的趣闻，但是他只是嗯嗯啊啊，一句也没听进去。
“爸爸爸爸！”
“嗯？”
“我们班上也说听到消息，说今天新交通法通过了，12个月内人类就不能开车了！我们什么时候买新车呀？”
“哦，是这样的。这个我要跟你妈妈商量一下才行，到时候你说要买什么我们就买什么。不过前提是，”老刘停顿了一下。“年底期末考试得拿到年级前10。”
“啊！？真是太难为女儿啦！现在的课都好难……”
这老刘倒是知道的。女儿上初中之后就一直在依赖一些认知增强药物才能跟上进度。他作为一个数学系硕士，有些时候也会被初中课程给卡住。
“哦？学到哪里了？看老爸我能不能帮点忙。”
“哦，今天学到线性代数了，我们今天的数学课的内容是这样的……”
“前方路口请左转。”导航温柔的声明。老刘打开左转灯，正好这时是绿灯。他转动方向盘，车辆驶过一道弧线，走上十字路口对面的车道。
正在此时，一辆直行车道上的车辆快速冲过来。一阵巨响，老刘面前的气囊爆开，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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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眨眨眼，醒过来。头脑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 。面前的安全气囊已经把气放掉，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自己的车辆正与一辆车撞在一起，发动机盖弹起来，扭曲成了麻花。他伸出左手去开车门，还好，车门还能打开。这时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阵顿挫的疼痛，他解开安全带，缓缓下了车，活动了下四肢，似乎还好，没有哪里不听使唤。这辆车的安全系统发挥了作用，他应该没有受伤；轻度脑震荡大概是免不了了。
老刘晃晃脑袋，摇摇晃晃的往来车那边走过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情况。撞他的这辆车，是一辆乐驶的营运的士；他发现对面车上一个人都没有，这让他微感安心：还好，不是人身伤亡事故。不过自动驾驶车辆撞了他？这于情于理说不通。这辆车应该很远就能看见他了啊！
“这位同志，你没事吧？”交警很快就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刘，打算搀扶他坐下。老刘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是有点晕。
“我没事。”他又眨眨眼睛。“我正在左转呢，这辆车就这么直直冲过来……”
“事故责任判定这个我们之后再说。有这么多摄像头盯着呢，不会错的。”交警指了指周围。“现在的这个情况呢，这里已经堵塞了交通，造成了一个交通热点了。所以我们得先呼叫拖车过来，把现场的这辆车和您的车拖走。按照程序，我得送您去医院做个检查。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太操心。”交警很利落的在平板上点击了几下，然后让老刘上他的警车。
“能不能别检查了？我还要去加个班……”
“都这模样了，您就去吧。我们会通知单位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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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真是的，也不看着点路况，”海洋埋怨着。“得，这下又得多出一笔修车费，还不知道哪去找。”五年前保险公司就全部取消了有人驾驶车辆的保险业务。他们当时是打算不久之后换掉这辆车，但是没想到又坚持了这么久。
“油车的修理啊，”老刘叹了口气。“我还得去问问宏达，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相关的业务。如果不行，直接报废算了。”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老刘和海洋坐在椅子上，等着诊断结果。旁边是慕星，正戴着镜片做功课，安静的没有说话，只有两只眼睛微微颤动。
“刘宇章。”
“我是。”两人进了诊室。
医生拿着诊断结果。“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应该过两天就好了。您刚才说的耳鸣应该也是临时的，如果过了一周仍然不退，那么就再来找我，我们给您做个深入的检查。交管那边报告也发过去了，接下来就按程序走就行。”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海洋担心的问。
“一般不会有。”
“好的。”老刘接过诊断结果，塞进包里。两人走出诊室，刚才处理事故的那个交警就等在外面。
“明天来一趟交管局。我们会出一份最终事故报告。”他将一份文件交到老刘手上。“初步责任认定是您的全责。无视交通信号擅自转弯。”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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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时现场的录像。”老刘看着视频上他的车缓缓转弯。随即一辆车驶过来，他的这辆老旧的油车被撞到马路另一边。“这时是红灯。”交警说。交管局里没什么人，一座大房子现在显得空空荡荡的，专门设立的仲裁厅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其他人了。自从自动驾驶普及以来，交管局日益变成了一个人烟稀少的部门。几乎所有的交通管理工作都交给了庞大的自动化系统，只有他这样的少数几个人类司机还时不时要跑一趟交管局，面对也是不剩几个的交警。老刘听说在新交通法通过之后，与人类司机一起下岗的，就有这些交管局的交警们。
“我看到的明明是绿灯才转弯的！”
“当时的录像的确没有一个拍到了交通灯信号。但是根据交通灯控制系统的记录，确实是红灯。而且我们有证据显示你当时在打电话。所以你负全责这个没有什么争议。”
“那那辆自动车怎么就那么直挺挺冲上来了？他们的系统明显有问题！”老刘仍不服气。
“乐驶那边给我们发来了函，表示他们的自动车的行为完全符合交规。”
“我理解你，毕竟被自动车给撞了，这确实很倒霉。但是走法律程序最后的判决就是这个样子。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这事就算了了。”交警很同情的看着他，递给他一份文件。
老刘翻着文件。“这赔偿数字……我付不起。我要申诉。”他有气无力的抗议。其实老刘并非付不起文件上的数字。但是如果付了，慕星的手术和未来可能的购车费用就没有着落了。
“这个好说，要申诉的话，你在这里填个表就行。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律师。”交警拿出另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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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建议您走申诉通道，刘先生。”律师看着他手头的资料，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你说当时交通灯信号是绿灯，但是没有证据支持。况且乐驶是大公司，他们拥有充分的技术和法律能力支持他们的主张。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赢了，”律师放下资料。“能够谈成的条件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所以我的建议是刘先生你干脆利落的认赔。”
从律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老刘觉得这个初冬的气温又降低了一些，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的耳鸣还没有好，隐隐约约还在大脑中回响，老刘随意的甩甩头，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吧。这会他还得去公司上班，但是他也不甘心：这明明不是他的责任。
老刘走过十字路口。他凭借着他的顽强和坚持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他的儿时朋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在一些政府所特意设置出来的无聊职位上混吃等死。放弃可不是他的强项。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喇叭响起，将老刘拉回了现实。他转头望过去，是一辆在10年前可以算作是豪华的轿车，司机正不耐烦的看着他，摁动了喇叭。这辆车现在看起来已经颇为老旧，而它背后，一列乐驶的白色的士正在安静的等待他穿过马路。
他仔细的盯了司机一会。跟他差不多年纪，还比他大一些。很正常，他大概是会开车的最后一代人。保养得很好的脸上难掩疲惫的神色和厚重的黑眼圈。大概他之前在驾驶席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面容吧？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下去。刘宇章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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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刘回来了啊。先开个组会吧。”首席架构师王舜臣见到他的第一眼，如是说到。“昨天QA就已经报了Bug，提交到项目系统里了。D32函数的返回不正常，这个应该是你负责，得好好研究下。”
“好。”
在组会上老刘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盯着王舜臣，半心半意的想，这家伙是怎么这么精力无穷的？王舜臣，老刘从来没有看见他请过假，出新版本的时候熬到凌晨四点，当天早上10点又来上班，精力充沛。老刘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谈过自己的私事，要不是同事之间八卦，他会以为王舜臣是外星人。
组会结束，大家分配好任务，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老刘叫住王舜臣。“舜臣，我们跟乐驶有过合作吗？”
“嗯，有的，一年前他们的智能排位系统就是我们做的。不过是魔都分部的工作。怎么了？”
“哦没什么，想要找找他们的人问点事情。”
“昨天听说你出车祸了，没事吧？刚才在组会里你就不太正常。”
“哦没事，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过几天就好。”嗡嗡的耳鸣还盘桓在老刘的大脑里。他在思索是不是吃点什么药。随即还是放弃了。去倒杯咖啡吧，他想。今天这个debug任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最近一段时间，他就没有在10点之前回过家。
“另外，”王舜臣在走之前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视觉组的辉哥辞职了。他上次的季评没有过。”
“哦？他去哪了？”辉哥是在他之前就来了公司的老人了。原本在QA部门，但是越来越自动化的QA工具代替了他大部分工作，他转到视觉组，但是一直做得不好。考评一直低空飞过。组里面都很清楚他过段时间就要走人。
“说是回老家了。”王舜臣说了一句就走掉了。但是老刘想着辉哥的最终命运。回老家？跟他的很多儿时朋友一样，去做一个什么“维护工程师”“系统管理员”，拿一点低保勉强活着？或者干脆躺在胶囊仓里戴上眼镜？老刘打开系统，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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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11点之后才到家。慕星已经睡下了，而海洋还在等他，正读着一本书。海洋是医院影像科大夫，工作朝九晚五，比他轻松太多。不然他们也不可能生下慕星。老刘脱下衣服，换完鞋，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任何关于屏幕或者计算机的东西。
“宋律师那边怎么说？”海洋问道。
“建议我们直接认赔算了。”老刘看了一眼海洋，然后又转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虚空。
“那慕星的手术费怎么办？”
“我不想赔，我打算申诉。”
“怎么申诉？昨天我们也商量过了，律师如果说没戏，我们多半是真的没戏了。”
“肯定是乐驶的系统有缺陷。我要把这个缺陷找出来。”老刘说话的语气稍微坚定了一些。
“唉，你就是这样的。我也劝不动你了。人家那是大公司，有那么容易让你找到缺陷？万一找不到，那关于慕星的手术费，我这边也想想别的办法吧。”
“怎么了？”
“院里又部署了一批新的影像软件，今天我们科又辞掉了一个。我在考虑要不要也走。”
“嗯，我们组最近也走了一个，之前跟你提过的，辉哥，他辞了，说是回老家了。那你去哪？”
“睦家吧，他们最近也在招人，纯软件诊断毕竟不能让病人满意。我打听了下，工资会高一些，但是工作时间就比较弹性了。”
“弹性”在这里的意思老刘很清楚：跟他一样的无休止加班。
“慕星怎么样了？她在学校还好吧？”老刘换了个话题。
“稍微有点不高兴。她最好的朋友张北辰也回来了，好像今天跟她掰了，我也没敢具体问。等两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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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天加班到11点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系统里的一个逻辑错误，今天紧急补丁已经上传，他们得以提早下班。老刘看看日程表，又到了补充材料的日子了。
“张哥你来啦，正好我们补充了一批新货。”这个家伙看到老刘就打了招呼。他自称王大人，老刘知道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他也不知道老刘的真名，双方心照不宣。私下里倒卖处方药是非法行为。
“老样子，30片立思林，15片ADD+。”老刘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出租房，监控稀少，但是还是防止隔墙有耳。
“最近货比较紧俏啊。所以价格有点上涨。”王大人在手中的老式廉价计算器上摁了几个数字，给老刘看。
“这么贵！？”他摸摸口袋里的钱包。这种东西只能现金交易，他的现金勉强够用。
“需求量比较高。有个新品种你要不要试试看？荷尔蒙-K，才从Intelligene搞出来的新产品，内部消息说已经过了FDA三期。 据说可以极大的增强神经元再生。”
“什么价格？”老刘问道。
王大人又在计算器上摁了几个数字。
老刘看了数字叹了口气。王大人看他的表情也没言语，把计算器收了起来，转头去拿货。
“还是老样子吧。王哥，在你这里拿了这么久的货，能给打折么？”
“看张哥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零头给你抹了！”王大人将一个小瓶子交到老刘手上。老刘打开看了看，塞进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几十张钞票递给老王。
“行吧。那下次见。”老刘准备出门。他四处望了望这个出租房。这是个新地址，显然不是王大人的住处。凌乱堆放着家具行李衣物，一张沙发上全是没有洗的衣服裤子。床边的桌子上则放着一台笔记本，还接着一个看上去颇新的眼镜。老刘突然心里一动。
“对了王哥，你认识做信息黑产的么？”
“哦？张哥你是指什么？要查房还是信用记录？区块链那边别找我，我不敢碰。”
“呃，有没有做交管系统这边的？”
“唔……搞这个的我倒是认识一个。你用这个联系吧，就说是我介绍的，应该没问题。”老王找了纸笔写下一个号码。
“好的，多谢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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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老刘回到家的时候海洋正在做饭。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气。老刘换上居家服，走进厨房打算帮忙。实际上他的厨艺相当不错，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练出来的。不过也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
“慕星呢？”老刘问到。他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半成品的猪肉。
“还在做作业呢。下周要月考了，功课上还得抓紧。”
“嗯。我今天去拿了新货。现在价格已经涨了三成了。”
“唉。越来越多的人家都知道门路了，由不得他们不涨价。”海洋别过头去。“不过慕星该吃药还是得吃。不然现在这个学习强度，根本撑不下去。我这个博士毕业的老妈考过USMTL感觉都没有她现在强度大。”
“是啊。”老刘把塑封拆开，把半成品菜品倒进碗里，放进烤箱。
“对了，我今天听卖药的那个人说Intelligene有种新药，叫荷尔蒙-K，能够极大的增强神经元再生，已经过了FDA三期，你听说过这个吗？”
“嗯，神经外科的人跟我说过，主要是用于神经损伤病人的恢复治疗。不过现在公开消息是只到FDA二期，效果是有，但是没有提到过有什么认知能力增强的作用。”
老刘把材料处理完，走出厨房，打开慕星房间的门。
“爸爸，你回来啦！”慕星摘下眼镜，朝他奔过来。在刚刚开门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老刘觉得他看见慕星转过头望向他是一片极度空白而冷漠的表情；过了0.1秒，才切换成他看惯的兴高采烈。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嗯，今天回来的比较早。慕星在学校过的好不好？我昨天回家太晚了，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你妈妈跟我说你好像在学校碰到了什么事情，要不要跟爸爸说说？”
“嗯……”怀里的慕星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其实也没什么……”
“没事的，就跟爸爸说，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张北辰昨天也回来了，但是他……跟王定军一样，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慕星说。
“怎么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出来。就感觉……他记得大家，但是又不认识大家了……他还记得我，还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但是……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不知道……”慕星在他怀里蹭了蹭。
“记得不认识？”老刘很怀疑的问。
“是的，他还记得，但表现的像一个陌生人一样。”
老刘搂了搂慕星，心里还是有些茫然。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已经去做了手术吧。在慕星的这个学校，这么做的已经越来越普遍了。但是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对呢？慕星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他一点也不知道。
“下周就要月考了？有什么事情是爸爸能够帮上忙的？”老刘转移了话题。
“嗯，这里我不是很理解耶……老爸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慕星从他怀里站起来，拿出一张纸。是一个很复杂的稀疏矩阵压缩问题。老刘也是很久没碰过线性代数了，看着这道题陷入了思索。去MathOverflow上找找看有没有解答吧。
“吃饭了！”海洋在厨房里喊到。
“来了来了！”老刘和慕星一起回应。“吃完饭再做吧。”
“好！”
“我听慕星说她的好朋友张北辰回来了，不过整个人变了。似乎是做了手术的缘故。”吃晚饭，给女儿辅导完功课，洗漱完毕，也到了上床的时候。
“嗯，我也听说了。” 海洋翻着手中的资料，一直没停。
“我总觉得……”老刘小心翼翼的选择着词句。“如果慕星做了手术也变成了那样该怎么办？我希望她有出息，但是我也希望她幸福快乐啊。”
海洋抛下手中的资料，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不过你看看现在这个世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两个能到如今的这个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没有出息，哪有幸福快乐？想傻乐有什么难的？往政府给的胶囊仓里一躺，戴上眼镜，吃点营养餐，活下去也就这么回事了。但是想要能成就自己，保住我们现在的位置，那就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现在有技术能够帮她跨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就算她之后成了什么样子，只要能够有出息，我也没有怨言。”
老刘知道海洋一直是比他自己更加坚定的人。他心里想的“傻乐也不是不好”就没有再说出口。慕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证据就摆在他眼前，他不想就这样将她变成传言中的那样一个人。不过，为了能让女儿有出息，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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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鸣仍然没有消退，老刘不禁烦躁起来。今天的这个地址并不是出租房，而是高新区大厦里的咖啡厅，他有点紧张。幸好今天空气不太好，他戴着口罩，一直没摘。听说最新的安防软件可以通过人走路的姿势把他识别出来，但还没有大规模部署。他坐在咖啡厅里，等着神秘的联系人出现。
一个挂着胸牌的年轻人坐进他对面的椅子，端着一杯咖啡。他看起来毫无特色——跟其他的程序员都差不多，穿着衬衣，身材平常，样貌平常，头发乱糟糟的。他开口：
“别怕。这里的摄像头都归我管。”声音不大，也不算小。老刘四处望了望，咖啡厅的店员垂着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看向这边。
“说吧，有什么事情。”年轻人神色如常。
“呃……”老刘犹豫了一会，讲出来龙去脉。
“你的意思是说，系统出了错误，信号和自动车同时故障，你才出车祸，但是目前证据是你负全责。你不服气，想要来找系统出错的证据，是这样吧？”年轻人总结出了中心思想。老刘点点头。
“没戏。”年轻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老刘。“下面的这条信息是免费的，不收你钱。大概一年前，政府就已经将交通管制系统交给乐驶在管了，毕竟他们控制着市面上大概一半的交通流量。这件事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业内不算秘密。政府这边我还能帮忙，去跟乐驶干我没这个能力。这事我帮不上忙，你走吧。”他毫无预兆的站起身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老刘。
“等等！钱这块，都好说……”老刘急忙站起身。
“这不是钱的问题。”他留下这句话走了。
老刘闷闷的走出大厦。今天是周日，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海洋带着慕星又去了补习班，他不想回家：回到家里空无一人，他会觉得有些孤单；面对海洋和慕星，他又会时刻想起肩上沉重的责任。或许回公司加班？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是刚才的年轻人发来的消息，阅后即焚。“去找林丘奇，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林丘奇，乐驶CTO，天才程序员。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由他一手打造。老刘苦笑起来。这家伙明显是在恶搞，他也可以去找京兆尹，人家抬抬手就能帮他把案子销了，问题是可能么？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呢？
干脆认赔了吧，老刘想。面前所有的道路似乎都已经堵死，他面对的是一座严密而强大的堡垒；他甚至不是在与风车作战，至少唐吉可德看见风车，还认为这是一个有着敌意的巨人；而他是在与空气作战。没有人对他有敌意，甚至没有人认识他。只是系统的一个简单逻辑错误罢了。自动化系统出这种错误难免。他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车祸以来一直存在于他大脑里的耳鸣似乎减弱了下去。只要他不注意，几乎就已经听不到了。
电话响起。是海洋。“马上过来慕星的学校。出了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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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已经一片混乱。很多家长都已经过来，安抚着自己的小孩。老刘看见慕星坐在椅子上，海洋蹲在她的旁边低声说着什么。海洋看见老刘过来，站起身来，将老刘拉到一边。
“怎么回事？”
“慕星和班上的同学打架了，见了血。”海洋说。
“啊！？怎么回事？”
“我问了她，她不肯说。不过这里有录像，你来看看。”海洋调出视频。画面中，几个小孩挑衅慕星的好朋友张北辰。这个小孩上个学期还来过一次家里，老刘还认识。随后慕星过去，替他出头。接着是一系列拉拉扯扯的身体接触。后来，则是张北辰突然发难，一击迅猛的直拳，其中一个小孩应声倒地，鼻子流血。两边正待演变成更激烈的肉体冲突，老师和班上的同学把两边拉开了。
“你去问问她怎么回事，她跟你亲近一些，没准会说。”海洋说。
老刘走到慕星的身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慕星低着头，一脸的郁郁之色。她没有哭，这倒是很出乎老刘的意料。慕星一直是一个活泼的小孩；这一点继承了她的母亲的性格，倒是跟老刘不是很像。她向来是情感鲜明的。像这样的时刻并不是很常见。或许是进入了青春期？老刘猜测。不远的地方这件事情的另一个主角张北辰。上次来家里的时候还是个颇为顽皮的男孩，而现在则是一脸的面无表情。他的母亲在身边，正在与另一方的家长交涉。
“怎么啦？跟同学打架了？”老刘柔和的问。
“嗯。有几个班里同学欺负张北辰，我看不过去。就打起来了。”慕星低低的回应。
“跟人打架可不好。爸爸会担心的。那你们打赢了没有啊？”老刘故意讲起怪话，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
慕星嘴角动了动，明显是想笑但是忍住了。“嗯，我们赢了。”
“那到底为什么打架啊？”老刘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我……我不知道。”慕星如此回答。她抬起头张望了一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然后又低下了头。
“算啦，那就先别说了。我们先回家吧。要不要去吃点冰激凌开心一下？”老刘知道这样下去逼问也没有意义。或许之后慕星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但是并不急于这一时。“哎，老刘，过来下，李主任要跟我们聊聊。”海洋招呼他过去。旁边站着的是李主任，是这个补习学校的教导老师，负责学生的秩序和安全工作。
“这次不幸的事件是我们学校对学生的管束不力，在这里向两位道歉。”李主任说道。“通过调查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责任主要是曹向北、周木南和戴褒义三名同学首先对张北辰同学做言语和动作上的攻击，您的女儿刘慕星看不过去上前打抱不平，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在这里您的女儿没有责任，张北辰同学虽然动作激烈了一些，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们将把挑衅的那三位转到另一个班。再次向两位道歉。”她向两位鞠躬。“为了这次的事件，我们将补偿您额外的10个课时。”
谢过李主任，老刘让海洋带着慕星，走到了张北辰那边。又是他的母亲出面，老刘不记得见过他的父亲。据慕星说张北辰的父亲是军人，一直在各地转任，极少回家。
“您看今天这事情闹的……”张北辰的母亲说着，语音单调而疲惫。老刘看得出来她那种从心底升起来的疲惫。这种表情他在海洋和他自己的脸上都不止一次的看到过。
“没事，毕竟是他们先挑事。我们家慕星只是看不过眼。”老刘挥挥手。他看了看张北辰，这个男孩安静的站在那里，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老刘记得上次来家里可不是这样，那是一个身体一定要哪个地方动一下才舒服的古灵精怪的小孩。
“我们家北辰前几天才做过手术，在精神上有点还没有恢复，他爸爸也是长年累月不在，也是一直……”张北辰的母亲拉了一下张北辰，“听到没，向刘叔叔和刘慕星道歉！”
“这次事情真是对不起，是我引起的。”张北辰用一种完全没有声调的声音说着，老刘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只有嘴唇在移动。
总的来说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在海洋的抗议声中，老刘带着慕星去了旁边的一家冰激凌店。老刘特意吩咐了海洋，让她找个理由先走，老刘想着能不能在冰激凌店问到这个事故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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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端来了老刘的咖啡和慕星的冰激凌船。海洋一直都很注意慕星的饮食，很少让她吃甜食。毕竟，这是一个样貌与智力几乎同等重要的时代——或者按照认知科学理论，长的好看可以算作是一种针对大脑的神经攻击。
老刘喝着咖啡，看着慕星。她一勺勺的挖着冰激凌船，吃得很快，一大盘冰激凌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小半，脸上无喜无悲。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老刘问。
“嗯。”慕星点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能说了吗？”老刘把咖啡杯子放下，趴在桌子上，平视着慕星的眼睛。
慕星放下手里的勺子。
“班上的那几个家伙骂张北辰，说他没有心肝，被挖走了，现在只是个机器人。我气不过，上前跟他们理论。”慕星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老刘以前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然后呢？”
“然后就打起来了。张北辰把戴褒义那家伙的鼻子都打出血了。”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吗？”老刘一直观察着慕星。她从头到尾都用一种非常单调平板的声音说话。
“是的。就这样。”
老刘张张嘴，准备开口。
“于是呢。爸爸，你还想要听到什么？”慕星看到老刘的反应，说。
“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你们两个最近在计划什么。不过就是把我也送去做手术，然后也变成这么一个跟张北辰一样没有心肝的机器人呗，是不是？”
老刘没有想到慕星会一下子说出这个秘密。他和海洋一直瞒着慕星，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希望我有出息，能够考上一个顶尖的大学，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能够比你们两个都要强。张北辰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嗯，这八个字我听你们两个讲了一共863遍，你看我全记着呢。”
“然后呢？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是的，我怎么想其实一点都无关紧要。很快我就不会再想这种问题了。张北辰就已经不想了。他原来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现在可以毫不犹豫的打破一个同学的鼻子，是因为他计算过这样做不会有事。”
“我为什么要上去帮他出头？因为曹向北那几个家伙说的真是一点没错。张北辰他就是个没心肝的机器人，很快我也要变成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机器人了，很快大家就都是这样了。一个只有行尸走肉的世界。那个时候他们既不会嘲笑我，我也不会上去把他一拳干倒。所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多体验一把，爸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慕星终于没有能维持住她的伪装。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落进冰激凌船。从小声的啜泣，转为放声大哭。老刘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没事的，慕星，没事的。我绝不会让你受欺负。”老刘喃喃说着。他对是否让慕星去做手术变得更加动摇。他和海洋一直瞒着慕星在计划此事，他问海洋要不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但是海洋坚决的说不需要。老刘想了想也就放弃了。他要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这样的一种责任是让慕星过得更快乐，还是更幸福？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两者或许是冲突的。
老刘的耳鸣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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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能同意。”海洋斩钉截铁。“慕星她怎么想都好，我很清楚。但是这并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而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现在这个实际情况……”
“实际情况是什么？实际情况就是如果我们不带着她去做这个手术，她就没有未来了！”海洋已经喊了出来。自从上周末回来，老刘就向海洋说了慕星的状态。老刘的意思是，是不是不要做这个手术了。
“你当爸的，你又几时关心过你的女儿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每天都要加班，晚上10点之后到家，也在为这个家拼死拼活。但是毕竟慕星是我一直在管的，她什么状态我还不清楚？”
“从上个学期到现在，她在全校排名里已经退了十几名了。我去调查了，新的排她前面的，都是已经做过手术的。你看看这份成绩单。”海洋递给老刘一张纸。
“她是很聪明，这个没错。我们两个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出来的，脑子都不笨。但是你也要看看现在这个时代，天生的聪明已经不够了，远远不够。慕星她又不是爱因斯坦！”
“慕星的确不是天才，难道她自己谋求一个幸福快乐都不行？”老刘反驳。
“你真这么认为！？”海洋冷笑。“刘宇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幼稚啊！”
老刘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看看现在失业率不就明白了？上次你说你们组的辉哥回老家了，你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那回就说过，想傻乐有什么难的？躺下来往下滑，也不至于会摔死。但是我们想要让慕星能比我们强，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两年前我们为了把慕星送进现在这个学校，费了多大功夫，去求了多少人，你都忘了？你是想要把这番心血白费不成！？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家了！？”
“陈海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每天早出晚归，对慕星和我不闻不问，我也就忍了；现在你反倒要来质疑我的决定，我……”海洋眼眶红了。
老刘大脑里的单调鸣响越发的大了起来。车祸，系统错误，工作障碍，慕星的手术，账户存款，这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心中翻滚。他的烦躁沸腾起来，最终变成了怒火。
“陈海洋你到底想怎样！我就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怎么样！”老刘终于怒吼出声。
“好，这可是你说的。”海洋流下泪来。
“我去我爸妈那边住几天。你自己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她走出门口，用力的摔上房门，一声巨响。
老刘颓然坐倒在床上。接下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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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个阶段要增加的功能，在今天的组会上也已经确定了。上线日期就定在下个月15号，老刘，你有没有问题？”王舜臣点了老刘的名字。
“没问题。大史那边我也沟通过了，视觉模块肯定能在那之前出。”老刘点点头。
“那很好，今天的组会就到这里吧。诸君努力。”王舜臣收起笔记本。
老刘拿着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工位。海洋回了娘家，说要让他冷静一下。这两天是他在照顾慕星——也谈不上照顾，他只能给慕星多点零花钱，让她自己解决三餐问题，自己放学回家。过两天让慕星到她外祖父祖母那里住几天？他想着。慕星这几天很自由，她会高兴一点吧？
回到工位上，内部IM弹出一条信息。是魔都分部的项目经理钟博士，他之前跟他不是太熟。“Hello，老刘。听说你在找乐驶的信息？”
老刘吓了一跳。上周他跟王舜臣提过一嘴。这家伙的记忆力简直好到惊人。
“啊是的，我们接了个类似的项目，想找点参考资料。”
“没问题。最终交付的源代码不能给你，项目需求和实现文档可以给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钟博士传了几个文档过来。
老刘打开文档。基于用户数据的智能排序系统，跟交通管理系统没有关系，老刘敲敲手指，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看到最后他兴奋起来：乐驶那边的项目最高负责人就是林丘奇。看来还真有戏！？
他敲了敲钟博士。“这个项目乐驶那边是林丘奇负责的？”
“是啊。乐驶点头拍板的就是他。你要找他？”
“没准。”老刘随意找了个借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有是有。不过这个人……比较奇怪。”
“怎么？”老刘问道。
“项目启动之后再没见过真人。最后项目验收会都是远程参加的，只有声音。回邮件超快。凌晨三点给他发个版本，一刻钟之后就会有回应，指出问题，极为详细。我们私下里都怀疑他根本是个AI。”
乐驶五年前异军突起，推出了高性能的新一代自动驾驶系统，打垮了当时市场占有率最大的两家巨头。做出突破进展的就是林丘奇——老刘还记得那个在媒体报道中的林丘奇。三十多岁，22岁就拿到加州理工应用数学博士，五年前与朋友合伙创业，建立乐驶，专注于自动驾驶系统。一个典型的少年天才。
“这样啊……”老刘顺着感叹了一声。钟博士给了林丘奇的邮箱，然后下线。
老刘本来打算老老实实的认赔，但是现在突然又多出了1%的可能性。林丘奇未必会有回应；就算有，也未必能帮他得忙。不过有1%的可能性，那就继续下去。他这四十年的人生，就是由1%的可能性组成的。
老刘琢磨着给林丘奇的邮件。他掏了掏耳朵，想要把右边耳朵里的声音弄掉，没用。两个星期过去，其他症状都消失了，唯独耳鸣顽固的生存下来。当老刘不注意的时候还好，但是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声音就出现了。
老刘在邮件里表示想要咨询一些问题。他很快完成，按了发送。似乎就在按发送之后片刻，一封新邮件出现在收件箱里。
一个没有见过的邮箱地址。内容很简单：“我是林丘奇。周四晚上1930见。地址如下。”
老刘睁大眼睛。他开始真切的怀疑起林丘奇是否真的是一个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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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丘奇给出的地址是城市著名的红灯区。周围全是酒吧和商店，到处都有穿着暴露的女性和醉醺醺的酒鬼走来走去，霓虹灯将街道照得五颜六色。各种型号的豪车进进出出，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这可能是整个帝都里唯一一个还在堵车的地方。老刘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颇为不习惯。初冬的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雾霾，老刘把口罩调了调。林丘奇没有具体指明位置，老刘四处张望，搜索着疑似林丘奇的身影。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回过头，是个年轻女性。穿着暴露，妆容浓密。“不好意思我不喝……”老刘还没说完，她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商场。“B13专卖店后门，有人等你。”
商店的后门，一个戴着墨镜的人站着一动不动，简直要让人以为是一个塑料模特。直到老刘走近，他才转过头来，墨镜遮住了眼神。是个过分瘦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没有特征的黑色套头衫，背着背包。老刘觉得这个人长得并不像乐驶宣传照片中的林丘奇，一点都不像。
“你是刘宇章。1990年出生。现在在风行工作，职位是高级软件架构师。你的妻子是陈海洋，是同济医院影像科主任医师。你的女儿叫刘慕星，现在正在师大附中读八年级。你上个月出了一次车祸，车牌号是京EA1265，黑色的马自达6 20款，原因是没有遵行交通信号指示擅自左转，撞上一辆乐驶的的士。你来找我是因为这次车祸。”年轻人说话的声音极为平板，毫无起伏。
老刘张口结舌。按理来说，他的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也不是查不到。但是为什么这位林丘奇会对他如此关注？而且，他真的是林丘奇吗？
“你到底是谁？”老刘问道。
“我就是林丘奇。”
“但是你完全不像那一位……”
这个自称林丘奇的青年的嘴角弯了弯，似乎是想要笑；但是造成的效果是仿佛有人扯动了他的嘴角肌肉。“宣传而已。”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想要知道为什么，跟我来。”林丘奇转身便走，老刘不得不跟上去。这个青年走路姿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两人走进了后面的老旧居民区，这里住的一般都是红灯区的陪酒女郎和外国人。林丘奇随意的走上了一栋楼，随意的挑选了一扇门打开。房间非常整洁；或者说，很素净，没有生活气息。只有一张行军床，几把椅子和一个电脑桌，放着几个显示器和眼镜，以及操作设备。老刘觉得这不像是住所，更像是临时的办公室之类的地方。但是真的林丘奇怎么会在这里办公？
年轻人摘掉墨镜。“抱歉，我出门不得不一直戴着。”他就算说抱歉的时候，也似乎是人工合成的语音。
老刘立刻理解了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墨镜。他的眼睛很大，但是仿佛从来就没有看着人；他望向老刘，似乎并没有看见老刘，而是老刘背后的无尽虚空。当他真的注意到老刘的时候，那简直是一种冰冷的捕食者的注视……如果他不戴墨镜出门，大概不到五分钟就会有人报警。年轻人腮帮凹陷下去，颧骨突出，鼻梁直挺，嘴唇极薄，与身形一样，极为瘦削的相貌。真的是年轻的过分。老刘怀疑他没有二十岁。
“我负责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老刘注意到他说话完全不存在语气这种东西。
林丘奇走到电脑前，播放一个视频。老刘立马看出来，那是他当时的车祸视频；视角很奇怪，似乎是从某个悬在半空中的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这个角度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视频中很清楚的显示出了，绿灯亮起，老刘按着交通信号灯的指引起步左转，然后被直行的乐驶撞上了。
有了这个视频，自己的申诉就肯定能赢！
林丘奇仿佛看出了老刘的想法：“根据现场的乐驶的士自动驾驶系统的传感器数据在空间上进行重建的结果。不能作为证据。”
老刘感觉一盆冷水一下子浇下来。林丘奇应该还有一个“但是”没说出口？
“交通信号的错误是偶发故障。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是我的作品，它很完美。”林丘奇说道。“但是它出错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而你能帮助我。你帮助我，我就帮助你。”
“乐驶认为，目前的故障率是统计起伏，解决的收益抵消不了成本。我不能容忍我的系统不完美。”老刘正想问乐驶自己为什么不解决这个问题，而林丘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老刘想起了他多年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中的台词。汽车公司有一个公式，汽车故障概率乘以官司的费用，如果小于召回的成本，他们就不召回。现在乐驶这样的公司连官司的费用都不需要了，他们本身就是仲裁机构。老刘愤慨起来。
“你帮我找到系统的问题，我就给你提供足够的证据让乐驶输掉。”
“好。”老刘点点头。
老刘最终没有搞清楚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林丘奇。或者他只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黑客，能够潜入乐驶的系统。当然，如果他真的有这个能力，他也能给老刘提供证据。在这里老刘又担心起来：如果他被抓住非法网络行为，那他就全完了——官司的事情完蛋了，他的人生也完蛋了。想到这里老刘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推脱一下就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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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今天我们去干什么？”这是老刘和慕星难得的共同休息日。这几天林丘奇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让他感觉自己是否是上了当。就算那人不是林丘奇，他也不过是去见了一个没有身份来路的年轻人而已，去人家家里坐坐也不犯法——老刘是这么自我安慰的。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本地的网络安全部门挂了名字，几个人时刻盯着他的行动。
“去接妈妈。”老刘带着慕星上了一辆的士。两周过去，老刘觉得海洋的气也应该消了，他再说点软话，认个错，也就没事了。
慕星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脸漠然。她的学习任务太重，很少有闲暇时光。两人一时间在车里沉默不语。
“喂？是岳母吗？海洋今天应该在吧？”老刘拨通了丈母娘的电话。
“哦，她出门买菜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今天过来？慕星在旁边吗？”
“嗯，她就在我旁边。”老刘转头问慕星。“你外婆想跟你说说话。”
“外婆！今天我跟爸爸来接妈妈回去啦！”慕星转瞬间就换上她惯常的兴高采烈的表情。老刘也不是特别理解她是如何能够做到状态如此极速切换的。
“想吃什么？当然是炖排骨啦！我都念叨这个好久了……”老刘看着慕星的神情。还是那幅无忧无虑的样子。他从她小时候就看习惯了她这样的神情。但是他最近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她似乎决定要好好的隐藏那个忧郁和冷漠的慕星，对全世界都展现她一贯的笑容。是不是认识到，这样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的士平顺的驶过城市。这段道路没有交通信号灯，是禁止手动车驶入的。他的左右，要么是白色的乐驶的士，要么是黑色的顺丰卡车。有的时候他会怀念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那时候他痴迷于汽车，会花钱去购买汽车杂志，上汽车网站，为新推出的车型兴奋。现在的汽车行业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没有人会关心的士又出了新型号，也没有多少人会买车了。
的士行至一个路口，停下。已经到了旧城区，这里还有交通信号系统，还允许手动车行驶。老刘看着这个路口觉得分外眼熟——这就是当初的士撞上老刘的那个路口！他们乘坐的这辆白色的士正好是当时撞上他的那条路线。
绿灯亮起，车辆启动。十字路口的右手边的左转车道上的白色的士稍后也启动了，向着老刘乘坐的这辆的士转弯，对头冲过来，然后两辆车各自错开了半个车身，擦肩而过。
老刘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又在脑海里溜走了。自动驾驶普及后这种状况大家已经见怪不怪。慕星正好结束与外公外婆的电话，看到老刘的表情，疑惑的问。“爸爸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老刘回头看向远去的那个十字路口。到底他错过了什么？他的耳鸣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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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到的时候海洋还没回。慕星跟外公外婆聊了一阵之后，戴上眼镜，继续她永远也做不完的功课。这时电话响起来，老刘掏出手机，是王舜臣。他走上阳台，接通了电话。
“乐驶的张明亮张总找到安妮姐，他们有个项目要我们来做。他们自动驾驶系统的视觉模块要更新。”
“我们之前跟他们有这方面的合作吗？”老刘想起不久之前与那个自称林丘奇的年轻人的会面。
“上次你也问过，魔都分部给他们做过一个智能排序系统，跟这个关系不大。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拓展我们公司业务的好机会。初步决定是你来负责这个项目。今天先通知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我们要详细讨论。”
“好，没问题，明天见。”老刘答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林丘奇的刻意安排。他望着远处。作为一个初冬的早晨，今天的空气还不错，还能看见国贸中心的尖顶。
“刚才那是王舜臣？”海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嗯，又接到一个新项目。这两个月又得加班了。”老刘说到。海洋的声音很平静，她应该已经不再生气了吧。
“慕星最近在家里怎么样？”海洋问。
“嗯，还算正常。不过我每天下班都晚，没空给她做饭。最近她吃外卖比较多，应该是长了点肉。”
“真是的。跟你说过了，不要给她吃那些高油高盐的东西。吃外卖也好歹挑一挑。这下我回去得控制一下她的卡路里了。”
“那吃过午饭我们就回去？”
“下午去给她买点东西吧，好久没逛过商场了。”海洋上来抓过老刘的手。手指交叠，老刘想起了他20年前最初跟海洋恋爱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才大学毕业的程序员，而她则还在医学院读书。
“好。”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家三口一起逛过街了？
“交通事故处理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走程序。我这边找到点新的信息，不过还说不好。”老刘含糊过去。海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爸，妈，吃饭了！”慕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来了来了！”老刘回头走进客厅。他和海洋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慕星的手术问题。老刘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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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评估之后我的估计是，两个月内我们能够交付出一个性能改进30%的版本，就使用我们现有的算法。如果基础研发部的新一代视觉算法能够及时交付的话，在中远期，性能改善会至少50%。”老刘完成了报告。
“很好。乐驶那边对这个项目很重视，总负责人就是林丘奇。如果我们能够交付出一个较好的版本，只要先期测试通过，就会把视觉模块部署到整个车队里。至于时间节点，还比较宽松，在明年一月之前能搞定就行。”
林丘奇负责这个项目？老刘想。不过他没有露出来惊讶之情。“这么看来，他们还真挺重视的。不过我手头的项目不少，得排一下优先级。”
“乐驶这个是第一位的。今年公司的营收可以提高一大块，大家也都有项目奖金可拿了。”会上一阵轻笑。“老刘，你之前负责的项目暂时转交魔都那边吧，当然如果宇翔那边扛不住，你没准还得帮他救火。”
“唉，”老刘夸张的叹口气。“又得加班了。”
“那么今天的周会就先这样了。诸君努力！”王舜臣径直站起身来，结束了会议。老刘走回自己的工位。项目系统中是一大堆文档，数据和代码，乐驶那边发过来的材料。老刘一个个浏览下去，似乎……里面包含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
这……老刘冷汗立即冒了出来。这是乐驶的顶级商业机密，是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公司开放的。如果这是事故，那么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有看到全部删除；如果不是事故的话……
手机一声轻响。一条消息，阅后即焚。“代码文件将在30秒后删除。尽快下载。”
那么这就不是事故。老刘将文件拖到自己的机器里，再次刷新了项目系统。数个文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管他的。老刘横下一条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打开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认真看了起来。
老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整天过去了，他只是大致弄清楚了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大致结构和几个接口，中间有大量的复杂判断逻辑和神经网络接入对老刘来说，还是黑盒子。不过老刘可以很有把握的判断，这一整套系统完全出于一个人之手——应该就是林丘奇。其中极为复杂的逻辑结构不可能是多人合作的结果，也很难相信这些一个人就能完成。
到这里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这有什么意义？如果当初，出车祸的不是他，撞上了一个牙医，那么林丘奇是否也会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呢？林丘奇找到他，是因为碰巧他的受害者是个程序员？程序和人工智能归根结底是为人类所服务，而非全然的机械化。
或许在下一次见到林丘奇的时候得问问清楚。老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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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什么时候到？”坐在老刘旁边的安妮姐问到。老刘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项目进行一个星期之后第一次与乐驶开进度会，林丘奇也要参会。会是哪个林丘奇？
“林总之前在另一个会上，马上就过来了。”对面乐驶的项目经理说道。“他一到我们就开始。”
老刘扫了一眼屏幕。层层叠叠的文件系统下面，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存着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一周过去了，他可以确定一点：他理解不了这些源代码，束手无策。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个声音随着会议室的门打开响起，自信，成熟。没错，就是那个在媒体上经常露面的林丘奇：三十岁后半段，高大，英俊，极富魅力。
“安妮姐，真是抱歉。这位是风行视觉组的老刘，听过好多次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吧，我们时间不多，赶紧开始吧。”林丘奇在桌边坐下。跟媒体上的形象很符合，老刘想。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那我们就开始了。”老刘清清嗓子。“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算法来改进视觉模块的效率……”
会议开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林丘奇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思路清晰，总能抓住要害，水平很高。他和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样吧，我们讨论的也都差不多了。我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去吃点东西？”临近结尾，林丘奇拍拍手。“今天风行的朋友过来，总要请大家吃个饭。乐驶的食堂还不错，就在下面两层，各位意下如何？”
晚餐时间已经接近结尾，乐驶食堂里也变得稀稀落落。食堂供应的确不错，水平和花样都可谓一流。老刘端着餐盘想找个位置坐下来，看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林丘奇正招着手，示意他过去。
林丘奇旁边没有人。老刘放下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一直听闻风行的刘宇章是技术大牛，今天一见，名不虚传啊！”林丘奇笑道。
“哪里哪里，做了点边角工作，当不得林总的称赞。”老刘切换到营业模式。
“有了老刘和风行帮忙，我们的自动驾驶系统肯定能升级。视觉模块能上一个台阶，核心算法的神经网络也要做些调整了。”
“调整是肯定的。我听说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都是林总开发的？”老刘试探的问道。
“嗯，我读博士的领域就是拟视觉皮层的深度神经网络构建。后来跟几个朋友聊了聊，就说这完全可以用在自动驾驶上面，就出来一起弄了个自动驾驶公司。核心算法都是我自己写的。”林丘奇很自如的说着。这跟老刘在媒体上看到的说法完全一致。那个自称林丘奇的青年……老刘思索着要不要在这里提一句，随即决定还是不要。
“乐驶的食堂的确不错。全帝都都找不到这么正的咖喱了。”老刘转换话题。
“是吧？我在帕萨迪纳的时候很喜欢去一家小店，他们专做这个。后来我回来，在帝都找不到，干脆就把那个小店的厨子请过来。现在他就在乐驶的食堂。”林丘奇说。
两人交流了一阵没有营养的美国生活经验。林丘奇热情，健谈，与他在媒体上的形象完全一致。
“听说老刘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林丘奇漫不经心的说到。老刘一怔。
“哦没事，说起来也好笑，被乐驶的自动车撞了。”老刘打算实话实说。
“哦？乐驶的自动车？这不应该啊！”林丘奇口气变了，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嗯……左转，正好乐驶的一辆自动车冲过来，不过人没事。”老刘不打算说交通责任判定的事情。在这里如果告诉了林丘奇，结果可能会是在日后的法律程序上遇到更大的困难。
“这不是小问题。我回头会问一问工程组。”林丘奇很严肃的说。“乐驶的自动车出这种故障，是我们的问题。这样吧，你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在法律程序上遇到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
“有林总的保证我就放心了。这种事情也得麻烦你，真是抱歉。”老刘点点头。他并不怎么相信林丘奇的保证。
“我要向你道歉才是。”林丘奇说。“也希望之后我们合作愉快，我们一起来把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解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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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回到家已经晚上10点。海洋正看着一本书，慕星还没有回家。
“慕星呢？吃过饭了吧？”老刘边脱袜子边问。这段时间他终于习惯了耳鸣，并且学会了不去注意它。这的确有效果。
“学校里今天有个算法比赛，她得参加。我已经跑了一趟，给她带了饭。她让我不要在旁边看，会紧张。”海洋说。
“这种事情也不告诉她爹。好歹她爹是靠着这门手艺吃饭的。”
“还不是看在您辛苦了，没空操心这种小事。”海洋挖苦一句。铃声响动，一条新消息。
“比赛结束了。你也别脱衣服了，我们去学校接她吧。”海洋站起身来去换衣服。老刘重新穿上袜子和鞋。
站在学校门口的家长还有一些，都是来接孩子的。老刘观察着这些人，有许多面无表情的孩子，与父母们会面，然后无声的上了车离去。没过多久慕星就出来了；她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在她身后老刘看见了慕星的班主任蔡老师。
“比赛结束了？打得怎么样？”老刘问道。
“还行吧，不好不坏。”慕星很勉强的说到。“蔡老师要见一见你。”
“蔡老师您好。我是刘慕星的家长。”老刘示意蔡老师借一步说话。
“刘先生您好。这次编程比赛慕星的表现……不是很好。”蔡老师慢慢地说。“名次比她之前的倒退比较大。”
“嗯。”老刘点头，示意蔡老师继续说。
“最近一段时间，慕星的表现，都不是很稳定。这样下去我对她之后的前途比较担心。这个学期已经快要期末了，下个学期结束之后免试进入本校高中部的资格选拔就要开始了，以慕星的现在的表现，比较悬。”蔡老师很明确的说道。
“嗯……是的，最近一段时间，家里出现了点变故。”老刘小心的斟酌着用词。“说实话，我们在考虑为慕星做额叶增强手术。”
“这样啊……”蔡老师沉吟起来。“那刘先生您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班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做了这个手术，全校做这个手术的也不在少数。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做过手术的学生成绩上都有很大的提高。”
老刘在等待着她的“但是”。
“不过……学生在班里的表现都有变化，这个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是好是坏，见仁见智吧。”蔡老师说的很委婉。
“嗯，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您今天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老刘心烦意乱，他的耳鸣又严重起来。
回到家，安顿完慕星，老刘和海洋上了床。“慕星她今天比赛的名次跟你说过了？”老刘问。
“嗯，全年级64强而已。以往你辅导她，八强是肯定能进的。”海洋扭过头去。
“蔡老师也跟我说过了，再这样下去慕星恐怕进本校高中部有困难。”老刘长叹一声。他和海洋费尽心力将慕星弄进这个学校，正是看在这个学校的高中部全国一流。“跑到前面去的全都是那些做了手术的小孩。再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办法了。”
“我早就跟你说，这事不能拖。你还说不想做了，要慕星自己决定。让她决定那她就不用上学了。”海洋垂下眼睛，转过头去，说到。
“嗯。不过钱的事情……”老刘闷闷的说。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这边也想想办法。向爹妈借点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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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了那个林丘奇。”电话那头是一个变了声调的声音。老刘听不出是谁，但是那种完全没有语气的说话方式老刘不可能弄错。
“是他来找我。他说要帮我解决法律上的问题。”老刘回答。
“你这边有进展么？”电话那边沉默半天，问到。
“没有。”老刘很干脆的说。
“为什么？”这个古怪的问题让老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怒上心头。
“你不可能指望我一个人在一个星期之内完全搞清楚你写的那一堆极端复杂的系统源代码，是吧？我不相信你会犯这种最基本的软件开发错误。要我说，光是Review一遍，至少得需要300人日才能干完，还得是极端熟悉这块的专家才行。”老刘觉得跟他对话的简直就不是人类。
“好吧。”那边沉默半天才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老刘看着屏幕上的这一大坨代码，半天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虽然那个正牌林丘奇向他承诺帮他解决这次车祸的问题，但是他没有依赖别人发善心的习惯；在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里找出问题，才是最有保证的办法。过去的一周他只能抽空在工作的间歇看一眼，今天是休息日，他只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来继续攻读。书房里现在是两个人：慕星在旁边写她的程序作业，而老刘则只是简单的跟慕星解释他得回家继续工作。
没有进展的工作让他很烦躁。他对于这坨东西的理解没有比他第一天的时候高出多少，他能大致理解整个系统的模块化结构，但是具体的系统行为深深埋藏在神经网络的参数之中，每个节点联系起来能够输出怎样的结果，他根本不可能盯着屏幕就得到答案。
“爸爸？”旁边传来慕星疑惑的声音。
“哦，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老刘连忙解释。
“是什么呀？我能看看吗？”慕星已经走过来，双手压在老刘的椅背上，看着屏幕。“这个……跟我们上次比赛的内容好相似。”
“哦？你们上次比赛的内容也是这个？”老刘问慕星。
“是呀，是乐驶赞助的，让大家自己开发一个简单的自动驾驶系统呢。说起来，乐驶的那个林丘奇是我们的校友。”慕星的回答让老刘很是惊讶。林丘奇似乎还想了很多别的办法。不过……让中学生来做自动驾驶系统有什么用？
“最后大家都做的怎么样了啊？”老刘接着问道。
“我没做出来。不过前八强都做出来了。他们都实现了比较复杂的神经网络自动驾驶控制。第一名的源代码被公开放到学校数据库里，我还研究了一下他怎么实现的。跟这个代码很像，”慕星眨眨眼，“但是我不太看得懂。”
“啊，能让我看看吗？”
慕星打开自己的机器。不多时，是一个小小的实时渲染的城市；一辆辆车正在这个迷你的城市里行驶，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老刘迅速的看了一遍项目的源代码。与乐驶的核心自动驾驶系统惊人的相似……老刘都不理解这种相似性：为什么一个中学生能跟林丘奇有着几乎同样的思考模式？
“慕星，跟我说说这个第一名吧。”老刘让慕星坐在他身边。
“嗯……是九年级的吴昊扬。是个数理方面的天才，就是有些……怎么说呢，社交障碍吧。不过真的是非常厉害。”慕星说。
“怎么厉害了？”社交障碍的年轻一代人越来越多了，老刘想。是不是认知能力的提高一定要以情感能力为代价？或者说出现了一种他还不知道的新基因编辑手段，能够通过某种办法从胎儿开始就编辑成超级儿童？
“我其实也是听说的。他……他从来不思考问题。”慕星说道。
“他直接看到答案。真的。就跟我们看到桌面上有三个球一样，他能够直接告诉你某个十几位的数是否是素数。”慕星说到。
老刘没法想象这个世界在这样的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或许就跟一张纸一样薄。新的技术层出不穷，越来越少的人有真正的工作，而大部分人仅仅是依靠政府的救济活着。他拼尽了全力才能保住他现在的位置，他希望慕星能够更进一步，至少，能够保住他现在的地位。而这需要她比老刘更聪明。
“据说这次比赛之中，他的代码里的神经网络参数，就全都是手动设定的呢！”
神经网络的参数都是训练的结果。老刘之前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够直接手动设定神经网络参数——这说明他能够理解神经网络的输入和输出之间的重重迷雾——难道林丘奇同样也是这样的人？
“像他这样的，我们学校大概还有两三个人。这次比赛之后，乐驶已经签下了前八的学生，他们在初中毕业之后将直接进入乐驶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慕星低低的说。
“我知道我比不过人家。蔡老师跟我说，想进本校高中部，我现在的成绩很危险。但是，爸爸，学现在的这些内容，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慕星的脸显得很疲倦。她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摆弄着。
“不管怎样，慕星，我和你妈妈都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的。进不进高中部，我们都爱你。”老刘伸出手抚摸慕星的脸颊。
“我还是想进的。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是对他们很容易的东西，我怎么都理解不了。或许，爸爸，你还是送我去做手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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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周。上周末老刘研究了一下慕星学校编程竞赛头名的代码，大致理解了如何能够在保留自动驾驶系统核心功能的情况下建立一个简化的模拟环境。不过在搭建测试环境的工作上他需要一个QA（质量保证）工程师来帮忙。老刘走进公司办公楼的电梯，思索着能够怎么样把这个任务包装一下，交给公司里的QA组来帮他做做私活。
电梯关门的前一刻，一个身影挤了进来。是辉哥。他还是一如惯常背着双肩包，穿着朴素。眼睛一如往常低垂着。
“啊，是辉哥啊。”老刘叫出声。“今天这是……”
“来最后办一些手续。”辉哥说。“过两天就要离开帝都了。”
“哦？辉哥之后打算去哪？”老刘小心翼翼的问到。
“回老家。家里人给安排了一个事情。”辉哥没有说安排了什么事情。不过老刘也知道，交通管理系统的维护工程师，电信管理员，这都是政府发明出来的职位，实际上没有任何必要，仅仅是为了不要让失业率变得太难看。更多的人已经睡进了胶囊仓。能得到这种阑尾一样的工作，已经是拥有技能和背景才能获得的优待了。胶囊仓系统的建立和维护倒是目前科技行业的风口之一。
“好吧。”老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对了，能不能帮我做点私活？我要搭一个测试环境，现在遇上了一点困难。”
“哦？什么样的活？”辉哥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哦就是给我女儿的学校编程竞赛做项目。”老刘说，这倒不完全是谎话。“工作量应该不大，两三天应该就能完成。费用的话好说，就按照市场价加5%给你。”
“哦好的，之后你给我详细说一下任务需求。肯定没问题。”说到这里辉哥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这里他显得自信多了。
“好说。一会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老刘说。辉哥是个很优秀的QA工程师，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他的位置。老刘想了想自己。可能在某个公司里，一个大规模自动编程工具已经进入Beta阶段。到那时他该去做什么？
“老刘，来了啊。”在茶水间里老刘不出意料的碰见了王舜臣，他正等在咖啡机前。这家伙永远比他来得早，老刘感觉他几乎就是住在公司里。“今天NLP（自然语言处理）组那边要面试一个新人，你也去看看。”
“没问题。校招？”老刘问。
“嗯。非常棒的一个小孩。之前就在ACM上拿过名次，对NLP这块非常精通。”王舜臣回答。
“现在的新人都非常厉害啊。”
老刘看着简历进了会议室。从简历来看，的确是个非常可怕的年轻人。21岁，已经毕业，绩点和奖项都很出色，之前也有很多的项目经验。从12岁就开始参加正式的项目开发。
“抱歉晚了一点。”老刘说道。“我们开始吧。”桌子的这边是王舜臣，另一个是NLP组的组长谢科夫，首席架构师，组长和高级架构师面试，可以说是非常重视了。老刘注视着这个叫做张艾伦的年轻男孩。身材高挑，样貌称得上英俊；极为年轻，要不是简历上写了出生年月，老刘会以为他是高中生。他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紧张，眼神很平静。
“请介绍一下你之前的项目经历。”王舜臣问道。
面试开始。年轻人侃侃而谈。他对NLP领域显然非常熟悉。他很清晰的将语言结构分解为多维度的矢量，在辅助的图形工具下做各种转换，然后进行处理。
渐渐的，老刘开始无法跟上他的思维了。他望了望旁边的两个面试官，NLP组的谢科夫显然跟他一样开始听不懂起来，只有王舜臣还在专注的倾听。
他从谢科夫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一种同样的忧虑。现在的这些新人类，他们获得的，不仅仅是优越的资源和教育，还包括生物学上的不平等。他们这些老家伙们是不是就快要变得无用了？
“好的，我这边没有问题了。老刘，老谢，你们这边还有问题吗？”王舜臣的话将老刘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谢科夫表示他没有问题了。
老刘突然想起了他前两天与慕星的对话。“1231425774351是不是素数？”这串数字只是他随口说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是。它等于3^3×31793×1434541。”张艾伦只是稍加思索，很快的回答到。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老刘说。
“很好。那欢迎来到风行。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王舜臣站起身，与张艾伦握手。张艾伦很平静的回礼。老刘似乎没有发现他有其他的表情。又是一个认知增强过的新人类。
老刘开始认真思索他失业之后应该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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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哥也的确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搞定了测试环境。三天之后老刘收到消息，辉哥说他完成了任务，但是他想要最后见老刘一次，把完成的项目亲手交给他。
“刘哥，项目已经完成了，整个测试环境都在这里，你拿回去编译一下就行。”辉哥约老刘在一个小餐馆里见面。菜还没有上，辉哥拿出一张存储卡，交给老刘。
“我明天就回去了。最后来见见刘哥。”
“所以……辉哥已经定了？”老刘给辉哥倒上啤酒。
“嗯……回去去老家的电信部门，做维护工程师。”辉哥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啤酒。“已经不错了。我有很多本地的朋友已经进了胶囊仓。”
“嗯。”老刘没言语，也一口干掉自己的杯子。
“说起来……”辉哥盯着老刘。“这个模拟环境的活，看着不像中学生能做出来的水平。”
“嗨，你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都能干什么。”老刘哈哈笑着。“说起来，辉哥没有孩子吧？”辉哥作为QA工程师还是很出色的。
“嗯。还没结婚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就这么单着了。”辉哥说。
老刘无话可说，拿起酒杯，碰杯，一口干掉。实际上老刘和辉哥并不算很熟，仅仅是工作关系，在工作之外遇上了会打招呼。两人也没再说什么，沉默中一杯一杯的喝着。
服务机器人将菜陆续端了上来。老刘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热。辉哥酒量不大，脸颊一片通红。
“我知道，刘哥你给我的活，肯定不是你女儿学校的竞赛项目。”辉哥看着老刘，眼睛亮晶晶的。
“你不用解释， 我知道这个东西跟乐驶有关。我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我走之前，刘哥，我还是想最后跟你说一句。”辉哥看上去几乎已经不再醉了。
“我们这样的人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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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老刘自言自语一句，点击编译。程序运行，没过多久一个迷你的城市就在屏幕上出现：自动驾驶的车辆在公路上奔驰，有条不紊的前往自己的目的地。辉哥的这个测试环境很出色，他的确是很优秀的QA工程师。
所有的车辆都按照算法自动行驶，没有交通堵塞，混乱，碰撞，车祸。系统的视觉模块能够很准确的识别行人，来往车辆，障碍物，道路分界，信号系统。老刘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套完美的系统。它运行了很长时间都没有错误。老刘不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下载了本地的电子地图，将当时出车祸的交叉口精确复制下来，放进城市中；每一次，自动驾驶车辆都很完美的避让开对方，无一丝错漏。
老刘思考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缺失了。
他回忆起上一次他与慕星乘着乐驶的自动的士驶过路口的场景。跟这个模拟环境中一样，两辆自动驾驶的的士很完美的避开对方。
老刘终于明白了缺失的环节在哪里。人类。这个系统里没有人类司机的存在。
戴上眼镜，老刘进入这个虚拟的世界，重新回到了当时的车上，看着红灯变绿，启动车辆左转弯，驶向对面的车道。那辆乐驶的自动的士启动，快速的朝他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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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系统的问题。在信号系统出现偶发故障的情况下，自动驾驶系统会无法识别出人类驾驶的汽车。”老刘对林丘奇说。
“你的系统里没有人类的存在。”
“我不能理解。”林丘奇说。
“你的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不能将人类驾驶汽车与自动驾驶汽车所区分开来，所以它在遇上人类驾驶汽车时会出现决策错误。”老刘耐心的解释。
“我仍然不能理解。”
老刘调出模拟运行环境。他导入一辆自动驾驶汽车，和一辆有人驾驶汽车，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给出相同的输出结果。“这就是差别。对于人来说自动车和手动车是可以一眼分辨的，但是对于你的自动驾驶系统来说，这两者是没有区别的。”老刘对林丘奇说。
“我不能理解。这两辆车有什么区别？”林丘奇盯着屏幕，又转过头来盯着老刘。
老刘在网络上搜索出一大堆汽车的照片，分成两组，一组是有人驾驶汽车，另一组是无人驾驶汽车，问林丘奇这两组照片有什么区别。林丘奇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无法分辨出有人驾驶汽车和无人驾驶汽车，原因是这个神经网络的参数是由面前的这个少年直接设定的。而他就无法分辨出有人驾驶汽车和无人驾驶汽车。但是……老刘突然灵光一闪。他找出一大堆真人的照片，再找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卡通、动画和3D人物形象，问林丘奇有什么区别。
林丘奇又摇摇头。“我不理解你在做什么。”
老刘看着林丘奇。他非常年轻。肯定不到二十岁。很瘦。嘴唇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绒毛，还没有到长胡子的时候。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似乎很久都没有打理，留得很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光滑的脸上没有皱纹。老刘见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他有任何的表情，似乎也从来就不存在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将他和其他人分开来。眼睛很大，向外突出，聚焦在老刘身上，但仿佛又穿过了老刘的身体，聚集在无穷远处。他实际上跟慕星差不了几岁。老刘想。
他看起来更像机器，而非人类。人类的视觉皮层中有很大的一块用来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人，但是他似乎缺失了这块功能，像一个调校得不好的神经网络。他牺牲了自己的人类性，获取的是什么？
“你走吧。”林丘奇转过身去。“你没有帮助。”他坐回到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不再理会老刘。电脑突然发出一阵报警声，老刘看见林丘奇做了一番操作，报警消失了。“我还有事。”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老刘站起身来。看来这个林丘奇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的了。他思索着该怎么办。或许再去找那个林丘奇？他拿起包，走向门口。
门在他面前被打开，站着的，是那个广告上，真正的林丘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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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丘奇见到老刘并没有很吃惊，神情不变。“原来是刘哥。我是在想小林最近有些反常。”
坐在椅子上的林丘奇转过身来。“你来做什么？”问话很是生硬。
站在门口的林丘奇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给你送点东西。是的我知道这不是约定的时间。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老刘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个林丘奇倒是没有让他尴尬太久。“还没向刘哥介绍。这是我的弟弟，林洛伊。我想他应该说过，自己才是林丘奇对吧？”
老刘点点头。
“先这样吧。”林丘奇走进门。“刘哥，我这边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刘哥在楼下咖啡厅等我片刻如何？我处理完这边，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老刘在楼下的咖啡厅坐了大概一刻钟之后，林丘奇走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看到老刘，又恢复了平常。
“原来是刘哥在帮着小林查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林丘奇说。
严格来说，老刘做的这件事并不合法，他并没有权限获得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老刘看着林丘奇的表情，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态度。“是的。”老刘点点头。“还是上次跟乐驶自动车的车祸。”
“我已经跟小林谈过了。”林丘奇说。“在这里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刘哥的这次车祸会得到最快的，妥善的处理。但是还请刘哥不要把乐驶自动驾驶系统，和小林的事情说出去。我会给刘哥一个比较满意的补偿。”
“有林总的保证，我是相信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老刘还是有些出神。林丘奇这句话一出，困扰他几个月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不过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程序员，bug没有最终解决，我总是心里不痛快。小林无法区别人类和非人类的区别，这是自动驾驶系统出错的根本原因。为什么？”
“这个版本的自动驾驶系统原本是为了在政府彻底禁止有人驾驶汽车准备的，我们在部分地区做了pilot测试，如果信号系统不出问题，那么它的问题就不会显露出来。刘哥你确实运气不太好。”林丘奇说。“不过小林……”他叹口气。“说来话长。他是我的……亲弟弟。”
“弟弟？”
“我跟我父母关系不太好，12岁我就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从此再没见面。两年之后他们生了小林，是试管婴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大脑发育有些……缺陷。后来他们尝试了一种实验性的疗法，切除了一部分大脑并且人工诱导新神经网络的生成。”
“荷尔蒙-K？”老刘突然想起了这个名词。
“你怎么知道？是的，他是荷尔蒙-K的首批临床试验患者。”林丘奇常常在媒体上见到的那种意气风发没有丝毫显露。“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大概五年前，我父母在一次空难中过世了，就只有我来照顾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或者说，他跟任何人的关系都不可能好。”
“他对于神经网络和模式识别有一种……超人的直觉。这应该与他的神经网络结构有关。然而他的社会化认知和情绪部分，几乎完全缺失，无法与任何人打交道。我创立了乐驶，站在台前，但实际上，整个乐驶的核心系统，有一大半倒是他的成果。”说出这些，老刘觉得林丘奇仿佛是松了口气。
“我将他隐藏起来，也是因为他这样的状态完全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以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必然会成为很多组织争抢的对象。与其被人抢走，还是我来照顾他比较好一些。”
老刘有点后悔，他听到的这些，林丘奇应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秘密藏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诉说，对他也是沉重的负担。不过老刘知道了这些，也就意味着老刘成为了那个知道林丘奇核心秘密的人，一旦他不小心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林丘奇肯定会对他非常不利。
“所以，在这里我再次很严肃的拜托刘哥，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林丘奇盯着老刘的眼睛，那种常年身处上位者的气势又出现了。“我知道令爱在师大附中读书，我还知道刘哥在考虑是不是要去给令爱做额叶增强手术。”
老刘一个激灵。这算是威胁吗！？
“在这里我劝告刘哥：请慎重考虑。Intelligene的额叶增强手术的技术来源……就是我弟弟的病例。正是在对他和类似的病患的治疗中他们发现这种神经网络人工诱导生长过程有智力增强作用。但是，副作用，就是变成我弟弟这样的人。智力增强幅度越大，副作用就越严重。”林丘奇低声说。
老刘没有说话。林丘奇盯着他。“我明白了。”过了几分钟，老刘很勉强的说。“那日后就请林总多多照拂了。”
林丘奇站了起来。“那改日再见吧。”他走出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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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诉结果出来了。”
交管局的大厅里，一个交警递给他一沓纸。老刘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下才发现，就是当初负责他交通事故处理的那个交警。“乐驶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并且做出了赔偿。”
老刘翻了翻文件。他盯着那个数字，有点头晕目眩。慕星的手术费用和新车的价格加起来，还剩下许多。
老刘把纸收进包里，站起来和交警握手。“辛苦。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交警笑笑。“也没什么辛苦的，你是我最近三个月处理的唯一一个案子。”他指了指后面服务大厅上挂着的横幅，上面写着“服务大众，站好最后一班岗”。“今年11月交管部门也要改制了，我是最后一批还留在这里的。之后会去做智能巡警。”
“智能巡警？”
“根据大数据分析热点区域，预测犯罪，提前监控什么的，反正听起来挺玄的。”交警耸耸肩。“那就这样了。以后开车小心点啊……哦，你大概也不会再开车了。”交警最后向他敬了个礼，走回办公室。
老刘走出交管局的大厅。昨天大风吹了一夜，今天天气很好，深冬的空气清新，寒意逼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耳鸣已经完全消失了。老刘掏出手机，开始给海洋打电话。
“申诉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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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新年假期。慕星的考试成绩不是特别理想， 勉强保住了她现在全年级中等偏上的排名，没有下滑太多。老刘和海洋商量之后决定，今年的新年出去旅游，选择的是慕星一直很想去的巴西。
里约热内卢的沙滩上，像他们这样来自中国的游客还有不少。老刘和海洋躺在躺椅上，看着慕星跟几个刚刚认识的同样从中国来的小孩追逐打闹。
“海洋，我们上次一起出去玩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刘问道。
“应该是慕星小学毕业之后吧？差不多两年前了。当时我们好不容易报上这个学校，为了庆祝就出来玩了。去的是土耳其。”海洋说。她突然抬起身子，摘下墨镜望着慕星的方向。“老刘，你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我怎么感觉慕星那边动静有些不对。”
“放心，没事的。”老刘将海洋拦下来。“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让她疯几天，不会出事的。”
海洋重新躺下来。“所以……”她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你决定了没有？”
“嗯……我想了想，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问问慕星怎么想吧。晚上我们开个家庭会，讨论一下。”
“嗯。”海洋没有再说话。
晚饭是烤肉。海洋很矜持的吃了一点就饱了，老刘也没有吃多少——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巴西烤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吃不下太多。慕星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还塞进去了很多的烤香蕉和饮料。在家里的时候，海洋做饭，她可没有这种待遇。
“慢慢吃，今天你妈特许你胡吃海塞。”老刘对慕星说。
“嗯……想来巴西的一半目的就是这顿肉……上次在三番吃过那次就觉得不过瘾……”慕星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说道。
“嘴巴嚼着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咽下去再说话！”海洋脸上还是一阵埋怨。随即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记得你才三岁那会，也是嘴巴里还鼓鼓囊囊的就叫爸爸妈妈，结果吃的全身都是。到现在还是这样。”
“是嘛……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慕星仍然在埋头苦干。
“别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海洋柔声说道。
吃晚饭，三人回到酒店。酒店套房的阳台，直接面对的是里约热内卢的海滩。老刘把阳台门打开，柔和的海风吹了进来。外面的海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夜晚还在举行篝火派对的人们。三个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本年度第一次家庭会议开始。”海洋说到。老刘看着慕星。她白天欢乐的神情已经从脸上完全消失。现在是一片平静，看着远处的大西洋。
“是这样的，”老刘斟酌着用词。“我和你妈妈在考虑，是不是让你去做一个手术。这个手术的效果……”老刘将来龙去脉很清楚的告诉了慕星。海洋坐在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总之就是这样。星星，你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妈妈永远都是为你好的。不过这次，我，还有你妈妈，觉得最终还要你自己决定是不是去做这个手术。”说到这里老刘瞥了一眼海洋。她没有说话。
慕星突然一下笑了。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决定的仅仅是明天要去哪里野营一样。“我们家的传统，遇到这种事不是最终要民主表决吗。上次买房子不也是？爸爸你说对吧？”
老刘愣了半秒钟。“啊，这样，也好。海洋，你说怎么样？”
“我同意。”海洋的回复很简短。
“那么，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家庭会开始这次民主表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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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终于决定了吗？”何医生坐在办公桌之后，抬头看着老刘走进办公室，微笑着问到。
“嗯，决定了。”
“嗯哼。”何医生站起来，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老刘。老刘翻开，是已经准备好的额叶增强手术合同和家长知情同意书。老刘一页一页的翻下去。最后一页是签字同意的部分。
民主表决的结果，是慕星和海洋同意，老刘弃权。正在这时慕星和海洋就坐在办公室外面的椅子上。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进来，让老刘一个人签合同。
“请慎重考虑。”老刘想起林丘奇的劝告，和林洛伊的那双眼睛，毫无生气的凝视着虚空。
“还是不做了”。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但是他说不出口。
然后他又想起NLP组的那个新人张艾伦。非常出色，短短一月，在NLP组已经做出了很多很好的工作。
老刘握着笔，看着合同最后一页的签字空格。笔尖有些颤抖。
“最近的排期有点满，”何医生看着电脑上的日程表。“不过我肯定会给慕星安排一个很好的手术时间。嗯，三月22号怎么样？算上恢复的时间，不会耽误学习和考试。”
老刘的笔落下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全文完）
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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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原登载于《科幻世界》2018年增刊，是个中篇。禁止转载。
一次别离
“何医生，你能不能再解释一遍？我没有太理解。”
“刘先生，您所选择的这个手术套餐呢，是给大脑皮层植入这样一个人工神经网络，它完全是由自体蛋白质通路构成，在生理上，是完全没有危险的。”年轻的医师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在屏幕上调出了一个小型装置的图像。“它的作用呢，是增强海马体和前额叶的神经元活动水平，另外我们会通过药物诱导，增强神经元的生长，从而释放大脑的潜能，增加人的认知能力。”这一页翻过，下一页是几张精美的图表。
“我们的临床试验表明，平均而言，完成实验的个体的记忆力增加了300%，执行快速认知能力任务的速度增加了50%，执行慢速认知能力任务的速度增加了168%。”
“但是，我也要提醒您，这个手术也是有一定的副作用的。这个我一定得说在前面。”何医生关掉显示器，很郑重的说。“我们植入的新神经网络，会一定程度上抑制杏仁核和眶额皮质的活动，所以这会导致您的女儿日后可能会在某些情绪反应上遇到一些困难。”
“您说的这些困难指的是什么？”
“哦，其实也没什么，因人而异吧。我们之前所做过的案例里什么都有。”何医生翻着他的本子。“比方说回去了跟爹妈处不好关系的，跟朋友们都掰了的，这都是正常的。毕竟小孩子嘛。”
“我明白了。”
“那么刘先生，您是否已经打算好了呢？”何医生微笑着问。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老刘翻着一大叠精美的宣传册和文件，尽量不去看协议文书最后的那个数字。那个数字不小，但还处于老刘咬咬牙也能给出的范围之内。
“没关系刘先生，您可以多考虑几天，也不急于一时。这些册子您都可以带回去研究。我们的技术在全世界也是最先进的。”医生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他面对的像老刘这样的家长不知道有多少。
“话说回来，令爱已经14岁了吧？如果真要做，那么最好不要超过15岁，在这之后大脑神经元的生长就基本定型了，手术的效果会有明显的下降，我们的统计数据也说明了这一点。”
“好，好，好，我再想想。”老刘急忙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还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们决定了就联系你。”老刘把册子收起来塞进包里。
“好的，决定了就联系我，我立马为您安排。这段时间排期有点满，不过我保证令爱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医生站起来跟老刘握手。
老刘走出Intelligene技术中心的大门，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叹了口气。慕星很聪明，但毕竟仅仅是跟他一样聪明。在现在这样一个时代，单纯的“聪明”是远远不够的。她现在还能在他和海洋费尽心力才报上的这个中学拿到中等偏上的名次，但是同学们好多都已经去做了手术，到了下个学期，她恐怕就只能吊车尾了。不过，他听到的那些传言……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是海洋。
“谈得怎么样了？”
“挺好，嗯。这个等今天你下班回来再说吧。我们还是得好好合计一下。毕竟也算是大事。”老刘走向停车场。
“我早上也想了一下。虽然是贵了点，但是家里还是出得起，就是接下来几年有些不好过。但是毕竟慕星有出息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吧？”
“嗯，嗯。”
“就是外头有些传言，让人觉得……不太好。毕竟也算新技术，你觉得我们能等吗？”
“这个……刚才邓医生跟我说，过了15岁，做手术就没什么效果了，所以说我们要决定就得赶快。”老刘找到了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说不定在吓唬你……算了，回来再说吧，我去接慕星。你在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对了，新交通法已经通过了，12个月之后非自动驾驶车辆就不让上路了。”
老刘沉沉地叹了口气。“这还不是要做手术嘛……家里真的没有钱了。”
“唉，也是。大不了以后买乐驶的租车包月服务吧，我昨天去看了下价格，也还可以接受。我有个朋友是员工，他说能给我一个折扣。”
“我要开车了，回来再说吧。”老刘发动他这辆老旧的汽油车。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还开车的人已经变成了少数派。他和海洋老早就计划过要处理掉这辆破车，买辆自动马自达，但是光是为了慕星上学的事情，这个计划只能无限期推迟。
车辆驶出停车场的大门，汇入路上的车流之中。城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实现了全自动驾驶，有交通灯和标志的路也越来越少。他顺手打开右转灯，随即自嘲的笑了笑：这是他开了20年车带来的好习惯，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反正只有很少的人还在方向盘背后盯着前面的车辆尾灯。接下来他还要回公司一趟：新上线的自动处理系统出了一个Bug，他还得去修。
老刘踩下油门，车辆的反应仍然顺畅。前后都是白色的乐驶的士，间或有两辆黑色的顺丰卡车，这条马路上只有他一辆车还是有人驾驶。这对他不是坏事：这些车从来都不会违反交通规则。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停车场也变得空旷起来。老刘仍然记得20年前他和海洋约会的时候，周末在餐馆附近找个停车位，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车载系统又响起来：这次是慕星给他打电话。按时间推算，她应该放学了，海洋就在旁边。
老刘接通。“哎，星星啊，放学了吧，今天怎么样啦？”
“挺好的挺好的啊！不过今天班上数学小测验，我下降了一名，唉。”虽然下降了一名，但是慕星还是挺兴高采烈的。现在也不是期末考试，这也没什么，很快就能追上。
“哦？说来听听？”
“我们班上那个请了两周假的王定军回来了，不过好像学习一点都没落下呢！”
“他怎么了？”
“就是他把我往后挤了一名呢！之前他也就班里的中游水准，现在一下窜到前三了！大家都说他去做了一个智力手术，变聪明了。”
“你觉得呢？”
“唔……怎么说呢。感觉他跟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走之前成绩也就一般般，但是那个时候他跟班上同学都玩得很好。结果回来了之后……他还认识大家，就是反应怪怪的，好像跟所有人都疏远了。不过在上课的时候真的很夸张。闻一知十啊！”
“这样啊……”老刘陷入沉思。女儿还在说着学校里的趣闻，但是他只是嗯嗯啊啊，一句也没听进去。
“爸爸爸爸！”
“嗯？”
“我们班上也说听到消息，说今天新交通法通过了，12个月内人类就不能开车了！我们什么时候买新车呀？”
“哦，是这样的。这个我要跟你妈妈商量一下才行，到时候你说要买什么我们就买什么。不过前提是，”老刘停顿了一下。“年底期末考试得拿到年级前10。”
“啊！？真是太难为女儿啦！现在的课都好难……”
这老刘倒是知道的。女儿上初中之后就一直在依赖一些认知增强药物才能跟上进度。他作为一个数学系硕士，有些时候也会被初中课程给卡住。
“哦？学到哪里了？看老爸我能不能帮点忙。”
“哦，今天学到线性代数了，我们今天的数学课的内容是这样的……”
“前方路口请左转。”导航温柔的声明。老刘打开左转灯，正好这时是绿灯。他转动方向盘，车辆驶过一道弧线，走上十字路口对面的车道。
正在此时，一辆直行车道上的车辆快速冲过来。一阵巨响，老刘面前的气囊爆开，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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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眨眨眼，醒过来。头脑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 。面前的安全气囊已经把气放掉，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自己的车辆正与一辆车撞在一起，发动机盖弹起来，扭曲成了麻花。他伸出左手去开车门，还好，车门还能打开。这时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阵顿挫的疼痛，他解开安全带，缓缓下了车，活动了下四肢，似乎还好，没有哪里不听使唤。这辆车的安全系统发挥了作用，他应该没有受伤；轻度脑震荡大概是免不了了。
老刘晃晃脑袋，摇摇晃晃的往来车那边走过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情况。撞他的这辆车，是一辆乐驶的营运的士；他发现对面车上一个人都没有，这让他微感安心：还好，不是人身伤亡事故。不过自动驾驶车辆撞了他？这于情于理说不通。这辆车应该很远就能看见他了啊！
“这位同志，你没事吧？”交警很快就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刘，打算搀扶他坐下。老刘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是有点晕。
“我没事。”他又眨眨眼睛。“我正在左转呢，这辆车就这么直直冲过来……”
“事故责任判定这个我们之后再说。有这么多摄像头盯着呢，不会错的。”交警指了指周围。“现在的这个情况呢，这里已经堵塞了交通，造成了一个交通热点了。所以我们得先呼叫拖车过来，把现场的这辆车和您的车拖走。按照程序，我得送您去医院做个检查。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太操心。”交警很利落的在平板上点击了几下，然后让老刘上他的警车。
“能不能别检查了？我还要去加个班……”
“都这模样了，您就去吧。我们会通知单位那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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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真是的，也不看着点路况，”海洋埋怨着。“得，这下又得多出一笔修车费，还不知道哪去找。”五年前保险公司就全部取消了有人驾驶车辆的保险业务。他们当时是打算不久之后换掉这辆车，但是没想到又坚持了这么久。
“油车的修理啊，”老刘叹了口气。“我还得去问问宏达，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相关的业务。如果不行，直接报废算了。”人来人往的医院里，老刘和海洋坐在椅子上，等着诊断结果。旁边是慕星，正戴着镜片做功课，安静的没有说话，只有两只眼睛微微颤动。
“刘宇章。”
“我是。”两人进了诊室。
医生拿着诊断结果。“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应该过两天就好了。您刚才说的耳鸣应该也是临时的，如果过了一周仍然不退，那么就再来找我，我们给您做个深入的检查。交管那边报告也发过去了，接下来就按程序走就行。”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海洋担心的问。
“一般不会有。”
“好的。”老刘接过诊断结果，塞进包里。两人走出诊室，刚才处理事故的那个交警就等在外面。
“明天来一趟交管局。我们会出一份最终事故报告。”他将一份文件交到老刘手上。“初步责任认定是您的全责。无视交通信号擅自转弯。”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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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时现场的录像。”老刘看着视频上他的车缓缓转弯。随即一辆车驶过来，他的这辆老旧的油车被撞到马路另一边。“这时是红灯。”交警说。交管局里没什么人，一座大房子现在显得空空荡荡的，专门设立的仲裁厅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其他人了。自从自动驾驶普及以来，交管局日益变成了一个人烟稀少的部门。几乎所有的交通管理工作都交给了庞大的自动化系统，只有他这样的少数几个人类司机还时不时要跑一趟交管局，面对也是不剩几个的交警。老刘听说在新交通法通过之后，与人类司机一起下岗的，就有这些交管局的交警们。
“我看到的明明是绿灯才转弯的！”
“当时的录像的确没有一个拍到了交通灯信号。但是根据交通灯控制系统的记录，确实是红灯。而且我们有证据显示你当时在打电话。所以你负全责这个没有什么争议。”
“那那辆自动车怎么就那么直挺挺冲上来了？他们的系统明显有问题！”老刘仍不服气。
“乐驶那边给我们发来了函，表示他们的自动车的行为完全符合交规。”
“我理解你，毕竟被自动车给撞了，这确实很倒霉。但是走法律程序最后的判决就是这个样子。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这事就算了了。”交警很同情的看着他，递给他一份文件。
老刘翻着文件。“这赔偿数字……我付不起。我要申诉。”他有气无力的抗议。其实老刘并非付不起文件上的数字。但是如果付了，慕星的手术和未来可能的购车费用就没有着落了。
“这个好说，要申诉的话，你在这里填个表就行。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律师。”交警拿出另一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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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建议您走申诉通道，刘先生。”律师看着他手头的资料，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你说当时交通灯信号是绿灯，但是没有证据支持。况且乐驶是大公司，他们拥有充分的技术和法律能力支持他们的主张。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赢了，”律师放下资料。“能够谈成的条件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所以我的建议是刘先生你干脆利落的认赔。”
从律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老刘觉得这个初冬的气温又降低了一些，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的耳鸣还没有好，隐隐约约还在大脑中回响，老刘随意的甩甩头，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吧。这会他还得去公司上班，但是他也不甘心：这明明不是他的责任。
老刘走过十字路口。他凭借着他的顽强和坚持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他的儿时朋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在一些政府所特意设置出来的无聊职位上混吃等死。放弃可不是他的强项。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喇叭响起，将老刘拉回了现实。他转头望过去，是一辆在10年前可以算作是豪华的轿车，司机正不耐烦的看着他，摁动了喇叭。这辆车现在看起来已经颇为老旧，而它背后，一列乐驶的白色的士正在安静的等待他穿过马路。
他仔细的盯了司机一会。跟他差不多年纪，还比他大一些。很正常，他大概是会开车的最后一代人。保养得很好的脸上难掩疲惫的神色和厚重的黑眼圈。大概他之前在驾驶席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面容吧？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下去。刘宇章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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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老刘回来了啊。先开个组会吧。”首席架构师王舜臣见到他的第一眼，如是说到。“昨天QA就已经报了Bug，提交到项目系统里了。D32函数的返回不正常，这个应该是你负责，得好好研究下。”
“好。”
在组会上老刘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他盯着王舜臣，半心半意的想，这家伙是怎么这么精力无穷的？王舜臣，老刘从来没有看见他请过假，出新版本的时候熬到凌晨四点，当天早上10点又来上班，精力充沛。老刘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谈过自己的私事，要不是同事之间八卦，他会以为王舜臣是外星人。
组会结束，大家分配好任务，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老刘叫住王舜臣。“舜臣，我们跟乐驶有过合作吗？”
“嗯，有的，一年前他们的智能排位系统就是我们做的。不过是魔都分部的工作。怎么了？”
“哦没什么，想要找找他们的人问点事情。”
“昨天听说你出车祸了，没事吧？刚才在组会里你就不太正常。”
“哦没事，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过几天就好。”嗡嗡的耳鸣还盘桓在老刘的大脑里。他在思索是不是吃点什么药。随即还是放弃了。去倒杯咖啡吧，他想。今天这个debug任务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最近一段时间，他就没有在10点之前回过家。
“另外，”王舜臣在走之前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视觉组的辉哥辞职了。他上次的季评没有过。”
“哦？他去哪了？”辉哥是在他之前就来了公司的老人了。原本在QA部门，但是越来越自动化的QA工具代替了他大部分工作，他转到视觉组，但是一直做得不好。考评一直低空飞过。组里面都很清楚他过段时间就要走人。
“说是回老家了。”王舜臣说了一句就走掉了。但是老刘想着辉哥的最终命运。回老家？跟他的很多儿时朋友一样，去做一个什么“维护工程师”“系统管理员”，拿一点低保勉强活着？或者干脆躺在胶囊仓里戴上眼镜？老刘打开系统，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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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11点之后才到家。慕星已经睡下了，而海洋还在等他，正读着一本书。海洋是医院影像科大夫，工作朝九晚五，比他轻松太多。不然他们也不可能生下慕星。老刘脱下衣服，换完鞋，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任何关于屏幕或者计算机的东西。
“宋律师那边怎么说？”海洋问道。
“建议我们直接认赔算了。”老刘看了一眼海洋，然后又转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虚空。
“那慕星的手术费怎么办？”
“我不想赔，我打算申诉。”
“怎么申诉？昨天我们也商量过了，律师如果说没戏，我们多半是真的没戏了。”
“肯定是乐驶的系统有缺陷。我要把这个缺陷找出来。”老刘说话的语气稍微坚定了一些。
“唉，你就是这样的。我也劝不动你了。人家那是大公司，有那么容易让你找到缺陷？万一找不到，那关于慕星的手术费，我这边也想想别的办法吧。”
“怎么了？”
“院里又部署了一批新的影像软件，今天我们科又辞掉了一个。我在考虑要不要也走。”
“嗯，我们组最近也走了一个，之前跟你提过的，辉哥，他辞了，说是回老家了。那你去哪？”
“睦家吧，他们最近也在招人，纯软件诊断毕竟不能让病人满意。我打听了下，工资会高一些，但是工作时间就比较弹性了。”
“弹性”在这里的意思老刘很清楚：跟他一样的无休止加班。
“慕星怎么样了？她在学校还好吧？”老刘换了个话题。
“稍微有点不高兴。她最好的朋友张北辰也回来了，好像今天跟她掰了，我也没敢具体问。等两天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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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天加班到11点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系统里的一个逻辑错误，今天紧急补丁已经上传，他们得以提早下班。老刘看看日程表，又到了补充材料的日子了。
“张哥你来啦，正好我们补充了一批新货。”这个家伙看到老刘就打了招呼。他自称王大人，老刘知道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他也不知道老刘的真名，双方心照不宣。私下里倒卖处方药是非法行为。
“老样子，30片立思林，15片ADD+。”老刘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出租房，监控稀少，但是还是防止隔墙有耳。
“最近货比较紧俏啊。所以价格有点上涨。”王大人在手中的老式廉价计算器上摁了几个数字，给老刘看。
“这么贵！？”他摸摸口袋里的钱包。这种东西只能现金交易，他的现金勉强够用。
“需求量比较高。有个新品种你要不要试试看？荷尔蒙-K，才从Intelligene搞出来的新产品，内部消息说已经过了FDA三期。 据说可以极大的增强神经元再生。”
“什么价格？”老刘问道。
王大人又在计算器上摁了几个数字。
老刘看了数字叹了口气。王大人看他的表情也没言语，把计算器收了起来，转头去拿货。
“还是老样子吧。王哥，在你这里拿了这么久的货，能给打折么？”
“看张哥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零头给你抹了！”王大人将一个小瓶子交到老刘手上。老刘打开看了看，塞进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几十张钞票递给老王。
“行吧。那下次见。”老刘准备出门。他四处望了望这个出租房。这是个新地址，显然不是王大人的住处。凌乱堆放着家具行李衣物，一张沙发上全是没有洗的衣服裤子。床边的桌子上则放着一台笔记本，还接着一个看上去颇新的眼镜。老刘突然心里一动。
“对了王哥，你认识做信息黑产的么？”
“哦？张哥你是指什么？要查房还是信用记录？区块链那边别找我，我不敢碰。”
“呃，有没有做交管系统这边的？”
“唔……搞这个的我倒是认识一个。你用这个联系吧，就说是我介绍的，应该没问题。”老王找了纸笔写下一个号码。
“好的，多谢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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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老刘回到家的时候海洋正在做饭。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香气。老刘换上居家服，走进厨房打算帮忙。实际上他的厨艺相当不错，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练出来的。不过也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
“慕星呢？”老刘问到。他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半成品的猪肉。
“还在做作业呢。下周要月考了，功课上还得抓紧。”
“嗯。我今天去拿了新货。现在价格已经涨了三成了。”
“唉。越来越多的人家都知道门路了，由不得他们不涨价。”海洋别过头去。“不过慕星该吃药还是得吃。不然现在这个学习强度，根本撑不下去。我这个博士毕业的老妈考过USMTL感觉都没有她现在强度大。”
“是啊。”老刘把塑封拆开，把半成品菜品倒进碗里，放进烤箱。
“对了，我今天听卖药的那个人说Intelligene有种新药，叫荷尔蒙-K，能够极大的增强神经元再生，已经过了FDA三期，你听说过这个吗？”
“嗯，神经外科的人跟我说过，主要是用于神经损伤病人的恢复治疗。不过现在公开消息是只到FDA二期，效果是有，但是没有提到过有什么认知能力增强的作用。”
老刘把材料处理完，走出厨房，打开慕星房间的门。
“爸爸，你回来啦！”慕星摘下眼镜，朝他奔过来。在刚刚开门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老刘觉得他看见慕星转过头望向他是一片极度空白而冷漠的表情；过了0.1秒，才切换成他看惯的兴高采烈。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嗯，今天回来的比较早。慕星在学校过的好不好？我昨天回家太晚了，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你妈妈跟我说你好像在学校碰到了什么事情，要不要跟爸爸说说？”
“嗯……”怀里的慕星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其实也没什么……”
“没事的，就跟爸爸说，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张北辰昨天也回来了，但是他……跟王定军一样，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呢……”慕星说。
“怎么不一样了？”
“我也说不出来。就感觉……他记得大家，但是又不认识大家了……他还记得我，还知道我是他的好朋友，但是……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不知道……”慕星在他怀里蹭了蹭。
“记得不认识？”老刘很怀疑的问。
“是的，他还记得，但表现的像一个陌生人一样。”
老刘搂了搂慕星，心里还是有些茫然。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已经去做了手术吧。在慕星的这个学校，这么做的已经越来越普遍了。但是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对呢？慕星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他一点也不知道。
“下周就要月考了？有什么事情是爸爸能够帮上忙的？”老刘转移了话题。
“嗯，这里我不是很理解耶……老爸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慕星从他怀里站起来，拿出一张纸。是一个很复杂的稀疏矩阵压缩问题。老刘也是很久没碰过线性代数了，看着这道题陷入了思索。去MathOverflow上找找看有没有解答吧。
“吃饭了！”海洋在厨房里喊到。
“来了来了！”老刘和慕星一起回应。“吃完饭再做吧。”
“好！”
“我听慕星说她的好朋友张北辰回来了，不过整个人变了。似乎是做了手术的缘故。”吃晚饭，给女儿辅导完功课，洗漱完毕，也到了上床的时候。
“嗯，我也听说了。” 海洋翻着手中的资料，一直没停。
“我总觉得……”老刘小心翼翼的选择着词句。“如果慕星做了手术也变成了那样该怎么办？我希望她有出息，但是我也希望她幸福快乐啊。”
海洋抛下手中的资料，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不过你看看现在这个世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两个能到如今的这个位置，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没有出息，哪有幸福快乐？想傻乐有什么难的？往政府给的胶囊仓里一躺，戴上眼镜，吃点营养餐，活下去也就这么回事了。但是想要能成就自己，保住我们现在的位置，那就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现在有技术能够帮她跨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就算她之后成了什么样子，只要能够有出息，我也没有怨言。”
老刘知道海洋一直是比他自己更加坚定的人。他心里想的“傻乐也不是不好”就没有再说出口。慕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证据就摆在他眼前，他不想就这样将她变成传言中的那样一个人。不过，为了能让女儿有出息，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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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鸣仍然没有消退，老刘不禁烦躁起来。今天的这个地址并不是出租房，而是高新区大厦里的咖啡厅，他有点紧张。幸好今天空气不太好，他戴着口罩，一直没摘。听说最新的安防软件可以通过人走路的姿势把他识别出来，但还没有大规模部署。他坐在咖啡厅里，等着神秘的联系人出现。
一个挂着胸牌的年轻人坐进他对面的椅子，端着一杯咖啡。他看起来毫无特色——跟其他的程序员都差不多，穿着衬衣，身材平常，样貌平常，头发乱糟糟的。他开口：
“别怕。这里的摄像头都归我管。”声音不大，也不算小。老刘四处望了望，咖啡厅的店员垂着头做自己的事情，没有看向这边。
“说吧，有什么事情。”年轻人神色如常。
“呃……”老刘犹豫了一会，讲出来龙去脉。
“你的意思是说，系统出了错误，信号和自动车同时故障，你才出车祸，但是目前证据是你负全责。你不服气，想要来找系统出错的证据，是这样吧？”年轻人总结出了中心思想。老刘点点头。
“没戏。”年轻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老刘。“下面的这条信息是免费的，不收你钱。大概一年前，政府就已经将交通管制系统交给乐驶在管了，毕竟他们控制着市面上大概一半的交通流量。这件事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业内不算秘密。政府这边我还能帮忙，去跟乐驶干我没这个能力。这事我帮不上忙，你走吧。”他毫无预兆的站起身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老刘。
“等等！钱这块，都好说……”老刘急忙站起身。
“这不是钱的问题。”他留下这句话走了。
老刘闷闷的走出大厦。今天是周日，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海洋带着慕星又去了补习班，他不想回家：回到家里空无一人，他会觉得有些孤单；面对海洋和慕星，他又会时刻想起肩上沉重的责任。或许回公司加班？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是刚才的年轻人发来的消息，阅后即焚。“去找林丘奇，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林丘奇，乐驶CTO，天才程序员。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由他一手打造。老刘苦笑起来。这家伙明显是在恶搞，他也可以去找京兆尹，人家抬抬手就能帮他把案子销了，问题是可能么？人家为什么要帮你呢？
干脆认赔了吧，老刘想。面前所有的道路似乎都已经堵死，他面对的是一座严密而强大的堡垒；他甚至不是在与风车作战，至少唐吉可德看见风车，还认为这是一个有着敌意的巨人；而他是在与空气作战。没有人对他有敌意，甚至没有人认识他。只是系统的一个简单逻辑错误罢了。自动化系统出这种错误难免。他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车祸以来一直存在于他大脑里的耳鸣似乎减弱了下去。只要他不注意，几乎就已经听不到了。
电话响起。是海洋。“马上过来慕星的学校。出了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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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已经一片混乱。很多家长都已经过来，安抚着自己的小孩。老刘看见慕星坐在椅子上，海洋蹲在她的旁边低声说着什么。海洋看见老刘过来，站起身来，将老刘拉到一边。
“怎么回事？”
“慕星和班上的同学打架了，见了血。”海洋说。
“啊！？怎么回事？”
“我问了她，她不肯说。不过这里有录像，你来看看。”海洋调出视频。画面中，几个小孩挑衅慕星的好朋友张北辰。这个小孩上个学期还来过一次家里，老刘还认识。随后慕星过去，替他出头。接着是一系列拉拉扯扯的身体接触。后来，则是张北辰突然发难，一击迅猛的直拳，其中一个小孩应声倒地，鼻子流血。两边正待演变成更激烈的肉体冲突，老师和班上的同学把两边拉开了。
“你去问问她怎么回事，她跟你亲近一些，没准会说。”海洋说。
老刘走到慕星的身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慕星低着头，一脸的郁郁之色。她没有哭，这倒是很出乎老刘的意料。慕星一直是一个活泼的小孩；这一点继承了她的母亲的性格，倒是跟老刘不是很像。她向来是情感鲜明的。像这样的时刻并不是很常见。或许是进入了青春期？老刘猜测。不远的地方这件事情的另一个主角张北辰。上次来家里的时候还是个颇为顽皮的男孩，而现在则是一脸的面无表情。他的母亲在身边，正在与另一方的家长交涉。
“怎么啦？跟同学打架了？”老刘柔和的问。
“嗯。有几个班里同学欺负张北辰，我看不过去。就打起来了。”慕星低低的回应。
“跟人打架可不好。爸爸会担心的。那你们打赢了没有啊？”老刘故意讲起怪话，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
慕星嘴角动了动，明显是想笑但是忍住了。“嗯，我们赢了。”
“那到底为什么打架啊？”老刘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我……我……我不知道。”慕星如此回答。她抬起头张望了一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然后又低下了头。
“算啦，那就先别说了。我们先回家吧。要不要去吃点冰激凌开心一下？”老刘知道这样下去逼问也没有意义。或许之后慕星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但是并不急于这一时。“哎，老刘，过来下，李主任要跟我们聊聊。”海洋招呼他过去。旁边站着的是李主任，是这个补习学校的教导老师，负责学生的秩序和安全工作。
“这次不幸的事件是我们学校对学生的管束不力，在这里向两位道歉。”李主任说道。“通过调查我们已经得出结论，责任主要是曹向北、周木南和戴褒义三名同学首先对张北辰同学做言语和动作上的攻击，您的女儿刘慕星看不过去上前打抱不平，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在这里您的女儿没有责任，张北辰同学虽然动作激烈了一些，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我们将把挑衅的那三位转到另一个班。再次向两位道歉。”她向两位鞠躬。“为了这次的事件，我们将补偿您额外的10个课时。”
谢过李主任，老刘让海洋带着慕星，走到了张北辰那边。又是他的母亲出面，老刘不记得见过他的父亲。据慕星说张北辰的父亲是军人，一直在各地转任，极少回家。
“您看今天这事情闹的……”张北辰的母亲说着，语音单调而疲惫。老刘看得出来她那种从心底升起来的疲惫。这种表情他在海洋和他自己的脸上都不止一次的看到过。
“没事，毕竟是他们先挑事。我们家慕星只是看不过眼。”老刘挥挥手。他看了看张北辰，这个男孩安静的站在那里，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老刘记得上次来家里可不是这样，那是一个身体一定要哪个地方动一下才舒服的古灵精怪的小孩。
“我们家北辰前几天才做过手术，在精神上有点还没有恢复，他爸爸也是长年累月不在，也是一直……”张北辰的母亲拉了一下张北辰，“听到没，向刘叔叔和刘慕星道歉！”
“这次事情真是对不起，是我引起的。”张北辰用一种完全没有声调的声音说着，老刘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只有嘴唇在移动。
总的来说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在海洋的抗议声中，老刘带着慕星去了旁边的一家冰激凌店。老刘特意吩咐了海洋，让她找个理由先走，老刘想着能不能在冰激凌店问到这个事故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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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端来了老刘的咖啡和慕星的冰激凌船。海洋一直都很注意慕星的饮食，很少让她吃甜食。毕竟，这是一个样貌与智力几乎同等重要的时代——或者按照认知科学理论，长的好看可以算作是一种针对大脑的神经攻击。
老刘喝着咖啡，看着慕星。她一勺勺的挖着冰激凌船，吃得很快，一大盘冰激凌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小半，脸上无喜无悲。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老刘问。
“嗯。”慕星点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能说了吗？”老刘把咖啡杯子放下，趴在桌子上，平视着慕星的眼睛。
慕星放下手里的勺子。
“班上的那几个家伙骂张北辰，说他没有心肝，被挖走了，现在只是个机器人。我气不过，上前跟他们理论。”慕星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老刘以前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然后呢？”
“然后就打起来了。张北辰把戴褒义那家伙的鼻子都打出血了。”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吗？”老刘一直观察着慕星。她从头到尾都用一种非常单调平板的声音说话。
“是的。就这样。”
老刘张张嘴，准备开口。
“于是呢。爸爸，你还想要听到什么？”慕星看到老刘的反应，说。
“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你们两个最近在计划什么。不过就是把我也送去做手术，然后也变成这么一个跟张北辰一样没有心肝的机器人呗，是不是？”
老刘没有想到慕星会一下子说出这个秘密。他和海洋一直瞒着慕星，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希望我有出息，能够考上一个顶尖的大学，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能够比你们两个都要强。张北辰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嗯，这八个字我听你们两个讲了一共863遍，你看我全记着呢。”
“然后呢？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是的，我怎么想其实一点都无关紧要。很快我就不会再想这种问题了。张北辰就已经不想了。他原来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现在可以毫不犹豫的打破一个同学的鼻子，是因为他计算过这样做不会有事。”
“我为什么要上去帮他出头？因为曹向北那几个家伙说的真是一点没错。张北辰他就是个没心肝的机器人，很快我也要变成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机器人了，很快大家就都是这样了。一个只有行尸走肉的世界。那个时候他们既不会嘲笑我，我也不会上去把他一拳干倒。所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多体验一把，爸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慕星终于没有能维持住她的伪装。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落进冰激凌船。从小声的啜泣，转为放声大哭。老刘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没事的，慕星，没事的。我绝不会让你受欺负。”老刘喃喃说着。他对是否让慕星去做手术变得更加动摇。他和海洋一直瞒着慕星在计划此事，他问海洋要不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但是海洋坚决的说不需要。老刘想了想也就放弃了。他要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这样的一种责任是让慕星过得更快乐，还是更幸福？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两者或许是冲突的。
老刘的耳鸣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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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能同意。”海洋斩钉截铁。“慕星她怎么想都好，我很清楚。但是这并不是为了我们两个，而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现在这个实际情况……”
“实际情况是什么？实际情况就是如果我们不带着她去做这个手术，她就没有未来了！”海洋已经喊了出来。自从上周末回来，老刘就向海洋说了慕星的状态。老刘的意思是，是不是不要做这个手术了。
“你当爸的，你又几时关心过你的女儿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每天都要加班，晚上10点之后到家，也在为这个家拼死拼活。但是毕竟慕星是我一直在管的，她什么状态我还不清楚？”
“从上个学期到现在，她在全校排名里已经退了十几名了。我去调查了，新的排她前面的，都是已经做过手术的。你看看这份成绩单。”海洋递给老刘一张纸。
“她是很聪明，这个没错。我们两个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出来的，脑子都不笨。但是你也要看看现在这个时代，天生的聪明已经不够了，远远不够。慕星她又不是爱因斯坦！”
“慕星的确不是天才，难道她自己谋求一个幸福快乐都不行？”老刘反驳。
“你真这么认为！？”海洋冷笑。“刘宇章，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幼稚啊！”
老刘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看看现在失业率不就明白了？上次你说你们组的辉哥回老家了，你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那回就说过，想傻乐有什么难的？躺下来往下滑，也不至于会摔死。但是我们想要让慕星能比我们强，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两年前我们为了把慕星送进现在这个学校，费了多大功夫，去求了多少人，你都忘了？你是想要把这番心血白费不成！？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家了！？”
“陈海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每天早出晚归，对慕星和我不闻不问，我也就忍了；现在你反倒要来质疑我的决定，我……”海洋眼眶红了。
老刘大脑里的单调鸣响越发的大了起来。车祸，系统错误，工作障碍，慕星的手术，账户存款，这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心中翻滚。他的烦躁沸腾起来，最终变成了怒火。
“陈海洋你到底想怎样！我就是不想要这个家了怎么样！”老刘终于怒吼出声。
“好，这可是你说的。”海洋流下泪来。
“我去我爸妈那边住几天。你自己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她走出门口，用力的摔上房门，一声巨响。
老刘颓然坐倒在床上。接下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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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个阶段要增加的功能，在今天的组会上也已经确定了。上线日期就定在下个月15号，老刘，你有没有问题？”王舜臣点了老刘的名字。
“没问题。大史那边我也沟通过了，视觉模块肯定能在那之前出。”老刘点点头。
“那很好，今天的组会就到这里吧。诸君努力。”王舜臣收起笔记本。
老刘拿着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工位。海洋回了娘家，说要让他冷静一下。这两天是他在照顾慕星——也谈不上照顾，他只能给慕星多点零花钱，让她自己解决三餐问题，自己放学回家。过两天让慕星到她外祖父祖母那里住几天？他想着。慕星这几天很自由，她会高兴一点吧？
回到工位上，内部IM弹出一条信息。是魔都分部的项目经理钟博士，他之前跟他不是太熟。“Hello，老刘。听说你在找乐驶的信息？”
老刘吓了一跳。上周他跟王舜臣提过一嘴。这家伙的记忆力简直好到惊人。
“啊是的，我们接了个类似的项目，想找点参考资料。”
“没问题。最终交付的源代码不能给你，项目需求和实现文档可以给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钟博士传了几个文档过来。
老刘打开文档。基于用户数据的智能排序系统，跟交通管理系统没有关系，老刘敲敲手指，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看到最后他兴奋起来：乐驶那边的项目最高负责人就是林丘奇。看来还真有戏！？
他敲了敲钟博士。“这个项目乐驶那边是林丘奇负责的？”
“是啊。乐驶点头拍板的就是他。你要找他？”
“没准。”老刘随意找了个借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有是有。不过这个人……比较奇怪。”
“怎么？”老刘问道。
“项目启动之后再没见过真人。最后项目验收会都是远程参加的，只有声音。回邮件超快。凌晨三点给他发个版本，一刻钟之后就会有回应，指出问题，极为详细。我们私下里都怀疑他根本是个AI。”
乐驶五年前异军突起，推出了高性能的新一代自动驾驶系统，打垮了当时市场占有率最大的两家巨头。做出突破进展的就是林丘奇——老刘还记得那个在媒体报道中的林丘奇。三十多岁，22岁就拿到加州理工应用数学博士，五年前与朋友合伙创业，建立乐驶，专注于自动驾驶系统。一个典型的少年天才。
“这样啊……”老刘顺着感叹了一声。钟博士给了林丘奇的邮箱，然后下线。
老刘本来打算老老实实的认赔，但是现在突然又多出了1%的可能性。林丘奇未必会有回应；就算有，也未必能帮他得忙。不过有1%的可能性，那就继续下去。他这四十年的人生，就是由1%的可能性组成的。
老刘琢磨着给林丘奇的邮件。他掏了掏耳朵，想要把右边耳朵里的声音弄掉，没用。两个星期过去，其他症状都消失了，唯独耳鸣顽固的生存下来。当老刘不注意的时候还好，但是一旦意识到它的存在，声音就出现了。
老刘在邮件里表示想要咨询一些问题。他很快完成，按了发送。似乎就在按发送之后片刻，一封新邮件出现在收件箱里。
一个没有见过的邮箱地址。内容很简单：“我是林丘奇。周四晚上1930见。地址如下。”
老刘睁大眼睛。他开始真切的怀疑起林丘奇是否真的是一个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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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丘奇给出的地址是城市著名的红灯区。周围全是酒吧和商店，到处都有穿着暴露的女性和醉醺醺的酒鬼走来走去，霓虹灯将街道照得五颜六色。各种型号的豪车进进出出，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这可能是整个帝都里唯一一个还在堵车的地方。老刘很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颇为不习惯。初冬的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雾霾，老刘把口罩调了调。林丘奇没有具体指明位置，老刘四处张望，搜索着疑似林丘奇的身影。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回过头，是个年轻女性。穿着暴露，妆容浓密。“不好意思我不喝……”老刘还没说完，她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商场。“B13专卖店后门，有人等你。”
商店的后门，一个戴着墨镜的人站着一动不动，简直要让人以为是一个塑料模特。直到老刘走近，他才转过头来，墨镜遮住了眼神。是个过分瘦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没有特征的黑色套头衫，背着背包。老刘觉得这个人长得并不像乐驶宣传照片中的林丘奇，一点都不像。
“你是刘宇章。1990年出生。现在在风行工作，职位是高级软件架构师。你的妻子是陈海洋，是同济医院影像科主任医师。你的女儿叫刘慕星，现在正在师大附中读八年级。你上个月出了一次车祸，车牌号是京EA1265，黑色的马自达6 20款，原因是没有遵行交通信号指示擅自左转，撞上一辆乐驶的的士。你来找我是因为这次车祸。”年轻人说话的声音极为平板，毫无起伏。
老刘张口结舌。按理来说，他的这些信息都是公开的，也不是查不到。但是为什么这位林丘奇会对他如此关注？而且，他真的是林丘奇吗？
“你到底是谁？”老刘问道。
“我就是林丘奇。”
“但是你完全不像那一位……”
这个自称林丘奇的青年的嘴角弯了弯，似乎是想要笑；但是造成的效果是仿佛有人扯动了他的嘴角肌肉。“宣传而已。”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想要知道为什么，跟我来。”林丘奇转身便走，老刘不得不跟上去。这个青年走路姿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两人走进了后面的老旧居民区，这里住的一般都是红灯区的陪酒女郎和外国人。林丘奇随意的走上了一栋楼，随意的挑选了一扇门打开。房间非常整洁；或者说，很素净，没有生活气息。只有一张行军床，几把椅子和一个电脑桌，放着几个显示器和眼镜，以及操作设备。老刘觉得这不像是住所，更像是临时的办公室之类的地方。但是真的林丘奇怎么会在这里办公？
年轻人摘掉墨镜。“抱歉，我出门不得不一直戴着。”他就算说抱歉的时候，也似乎是人工合成的语音。
老刘立刻理解了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墨镜。他的眼睛很大，但是仿佛从来就没有看着人；他望向老刘，似乎并没有看见老刘，而是老刘背后的无尽虚空。当他真的注意到老刘的时候，那简直是一种冰冷的捕食者的注视……如果他不戴墨镜出门，大概不到五分钟就会有人报警。年轻人腮帮凹陷下去，颧骨突出，鼻梁直挺，嘴唇极薄，与身形一样，极为瘦削的相貌。真的是年轻的过分。老刘怀疑他没有二十岁。
“我负责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老刘注意到他说话完全不存在语气这种东西。
林丘奇走到电脑前，播放一个视频。老刘立马看出来，那是他当时的车祸视频；视角很奇怪，似乎是从某个悬在半空中的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这个角度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不过视频中很清楚的显示出了，绿灯亮起，老刘按着交通信号灯的指引起步左转，然后被直行的乐驶撞上了。
有了这个视频，自己的申诉就肯定能赢！
林丘奇仿佛看出了老刘的想法：“根据现场的乐驶的士自动驾驶系统的传感器数据在空间上进行重建的结果。不能作为证据。”
老刘感觉一盆冷水一下子浇下来。林丘奇应该还有一个“但是”没说出口？
“交通信号的错误是偶发故障。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是我的作品，它很完美。”林丘奇说道。“但是它出错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而你能帮助我。你帮助我，我就帮助你。”
“乐驶认为，目前的故障率是统计起伏，解决的收益抵消不了成本。我不能容忍我的系统不完美。”老刘正想问乐驶自己为什么不解决这个问题，而林丘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老刘想起了他多年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中的台词。汽车公司有一个公式，汽车故障概率乘以官司的费用，如果小于召回的成本，他们就不召回。现在乐驶这样的公司连官司的费用都不需要了，他们本身就是仲裁机构。老刘愤慨起来。
“你帮我找到系统的问题，我就给你提供足够的证据让乐驶输掉。”
“好。”老刘点点头。
老刘最终没有搞清楚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林丘奇。或者他只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黑客，能够潜入乐驶的系统。当然，如果他真的有这个能力，他也能给老刘提供证据。在这里老刘又担心起来：如果他被抓住非法网络行为，那他就全完了——官司的事情完蛋了，他的人生也完蛋了。想到这里老刘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推脱一下就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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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今天我们去干什么？”这是老刘和慕星难得的共同休息日。这几天林丘奇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让他感觉自己是否是上了当。就算那人不是林丘奇，他也不过是去见了一个没有身份来路的年轻人而已，去人家家里坐坐也不犯法——老刘是这么自我安慰的。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本地的网络安全部门挂了名字，几个人时刻盯着他的行动。
“去接妈妈。”老刘带着慕星上了一辆的士。两周过去，老刘觉得海洋的气也应该消了，他再说点软话，认个错，也就没事了。
慕星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脸漠然。她的学习任务太重，很少有闲暇时光。两人一时间在车里沉默不语。
“喂？是岳母吗？海洋今天应该在吧？”老刘拨通了丈母娘的电话。
“哦，她出门买菜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今天过来？慕星在旁边吗？”
“嗯，她就在我旁边。”老刘转头问慕星。“你外婆想跟你说说话。”
“外婆！今天我跟爸爸来接妈妈回去啦！”慕星转瞬间就换上她惯常的兴高采烈的表情。老刘也不是特别理解她是如何能够做到状态如此极速切换的。
“想吃什么？当然是炖排骨啦！我都念叨这个好久了……”老刘看着慕星的神情。还是那幅无忧无虑的样子。他从她小时候就看习惯了她这样的神情。但是他最近看到了她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她似乎决定要好好的隐藏那个忧郁和冷漠的慕星，对全世界都展现她一贯的笑容。是不是认识到，这样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的士平顺的驶过城市。这段道路没有交通信号灯，是禁止手动车驶入的。他的左右，要么是白色的乐驶的士，要么是黑色的顺丰卡车。有的时候他会怀念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那时候他痴迷于汽车，会花钱去购买汽车杂志，上汽车网站，为新推出的车型兴奋。现在的汽车行业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没有人会关心的士又出了新型号，也没有多少人会买车了。
的士行至一个路口，停下。已经到了旧城区，这里还有交通信号系统，还允许手动车行驶。老刘看着这个路口觉得分外眼熟——这就是当初的士撞上老刘的那个路口！他们乘坐的这辆白色的士正好是当时撞上他的那条路线。
绿灯亮起，车辆启动。十字路口的右手边的左转车道上的白色的士稍后也启动了，向着老刘乘坐的这辆的士转弯，对头冲过来，然后两辆车各自错开了半个车身，擦肩而过。
老刘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又在脑海里溜走了。自动驾驶普及后这种状况大家已经见怪不怪。慕星正好结束与外公外婆的电话，看到老刘的表情，疑惑的问。“爸爸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老刘回头看向远去的那个十字路口。到底他错过了什么？他的耳鸣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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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到的时候海洋还没回。慕星跟外公外婆聊了一阵之后，戴上眼镜，继续她永远也做不完的功课。这时电话响起来，老刘掏出手机，是王舜臣。他走上阳台，接通了电话。
“乐驶的张明亮张总找到安妮姐，他们有个项目要我们来做。他们自动驾驶系统的视觉模块要更新。”
“我们之前跟他们有这方面的合作吗？”老刘想起不久之前与那个自称林丘奇的年轻人的会面。
“上次你也问过，魔都分部给他们做过一个智能排序系统，跟这个关系不大。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拓展我们公司业务的好机会。初步决定是你来负责这个项目。今天先通知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我们要详细讨论。”
“好，没问题，明天见。”老刘答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林丘奇的刻意安排。他望着远处。作为一个初冬的早晨，今天的空气还不错，还能看见国贸中心的尖顶。
“刚才那是王舜臣？”海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嗯，又接到一个新项目。这两个月又得加班了。”老刘说到。海洋的声音很平静，她应该已经不再生气了吧。
“慕星最近在家里怎么样？”海洋问。
“嗯，还算正常。不过我每天下班都晚，没空给她做饭。最近她吃外卖比较多，应该是长了点肉。”
“真是的。跟你说过了，不要给她吃那些高油高盐的东西。吃外卖也好歹挑一挑。这下我回去得控制一下她的卡路里了。”
“那吃过午饭我们就回去？”
“下午去给她买点东西吧，好久没逛过商场了。”海洋上来抓过老刘的手。手指交叠，老刘想起了他20年前最初跟海洋恋爱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才大学毕业的程序员，而她则还在医学院读书。
“好。”他们已经多久没有一家三口一起逛过街了？
“交通事故处理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走程序。我这边找到点新的信息，不过还说不好。”老刘含糊过去。海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爸，妈，吃饭了！”慕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来了来了！”老刘回头走进客厅。他和海洋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慕星的手术问题。老刘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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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评估之后我的估计是，两个月内我们能够交付出一个性能改进30%的版本，就使用我们现有的算法。如果基础研发部的新一代视觉算法能够及时交付的话，在中远期，性能改善会至少50%。”老刘完成了报告。
“很好。乐驶那边对这个项目很重视，总负责人就是林丘奇。如果我们能够交付出一个较好的版本，只要先期测试通过，就会把视觉模块部署到整个车队里。至于时间节点，还比较宽松，在明年一月之前能搞定就行。”
林丘奇负责这个项目？老刘想。不过他没有露出来惊讶之情。“这么看来，他们还真挺重视的。不过我手头的项目不少，得排一下优先级。”
“乐驶这个是第一位的。今年公司的营收可以提高一大块，大家也都有项目奖金可拿了。”会上一阵轻笑。“老刘，你之前负责的项目暂时转交魔都那边吧，当然如果宇翔那边扛不住，你没准还得帮他救火。”
“唉，”老刘夸张的叹口气。“又得加班了。”
“那么今天的周会就先这样了。诸君努力！”王舜臣径直站起身来，结束了会议。老刘走回自己的工位。项目系统中是一大堆文档，数据和代码，乐驶那边发过来的材料。老刘一个个浏览下去，似乎……里面包含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
这……老刘冷汗立即冒了出来。这是乐驶的顶级商业机密，是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公司开放的。如果这是事故，那么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有看到全部删除；如果不是事故的话……
手机一声轻响。一条消息，阅后即焚。“代码文件将在30秒后删除。尽快下载。”
那么这就不是事故。老刘将文件拖到自己的机器里，再次刷新了项目系统。数个文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管他的。老刘横下一条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打开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认真看了起来。
老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整天过去了，他只是大致弄清楚了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大致结构和几个接口，中间有大量的复杂判断逻辑和神经网络接入对老刘来说，还是黑盒子。不过老刘可以很有把握的判断，这一整套系统完全出于一个人之手——应该就是林丘奇。其中极为复杂的逻辑结构不可能是多人合作的结果，也很难相信这些一个人就能完成。
到这里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这有什么意义？如果当初，出车祸的不是他，撞上了一个牙医，那么林丘奇是否也会去寻求那个人的帮助呢？林丘奇找到他，是因为碰巧他的受害者是个程序员？程序和人工智能归根结底是为人类所服务，而非全然的机械化。
或许在下一次见到林丘奇的时候得问问清楚。老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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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总什么时候到？”坐在老刘旁边的安妮姐问到。老刘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项目进行一个星期之后第一次与乐驶开进度会，林丘奇也要参会。会是哪个林丘奇？
“林总之前在另一个会上，马上就过来了。”对面乐驶的项目经理说道。“他一到我们就开始。”
老刘扫了一眼屏幕。层层叠叠的文件系统下面，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存着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一周过去了，他可以确定一点：他理解不了这些源代码，束手无策。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一个声音随着会议室的门打开响起，自信，成熟。没错，就是那个在媒体上经常露面的林丘奇：三十岁后半段，高大，英俊，极富魅力。
“安妮姐，真是抱歉。这位是风行视觉组的老刘，听过好多次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吧，我们时间不多，赶紧开始吧。”林丘奇在桌边坐下。跟媒体上的形象很符合，老刘想。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那我们就开始了。”老刘清清嗓子。“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算法来改进视觉模块的效率……”
会议开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林丘奇很认真的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思路清晰，总能抓住要害，水平很高。他和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样吧，我们讨论的也都差不多了。我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去吃点东西？”临近结尾，林丘奇拍拍手。“今天风行的朋友过来，总要请大家吃个饭。乐驶的食堂还不错，就在下面两层，各位意下如何？”
晚餐时间已经接近结尾，乐驶食堂里也变得稀稀落落。食堂供应的确不错，水平和花样都可谓一流。老刘端着餐盘想找个位置坐下来，看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林丘奇正招着手，示意他过去。
林丘奇旁边没有人。老刘放下餐盘，在他对面坐下。“一直听闻风行的刘宇章是技术大牛，今天一见，名不虚传啊！”林丘奇笑道。
“哪里哪里，做了点边角工作，当不得林总的称赞。”老刘切换到营业模式。
“有了老刘和风行帮忙，我们的自动驾驶系统肯定能升级。视觉模块能上一个台阶，核心算法的神经网络也要做些调整了。”
“调整是肯定的。我听说整个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都是林总开发的？”老刘试探的问道。
“嗯，我读博士的领域就是拟视觉皮层的深度神经网络构建。后来跟几个朋友聊了聊，就说这完全可以用在自动驾驶上面，就出来一起弄了个自动驾驶公司。核心算法都是我自己写的。”林丘奇很自如的说着。这跟老刘在媒体上看到的说法完全一致。那个自称林丘奇的青年……老刘思索着要不要在这里提一句，随即决定还是不要。
“乐驶的食堂的确不错。全帝都都找不到这么正的咖喱了。”老刘转换话题。
“是吧？我在帕萨迪纳的时候很喜欢去一家小店，他们专做这个。后来我回来，在帝都找不到，干脆就把那个小店的厨子请过来。现在他就在乐驶的食堂。”林丘奇说。
两人交流了一阵没有营养的美国生活经验。林丘奇热情，健谈，与他在媒体上的形象完全一致。
“听说老刘前段时间出了车祸？”林丘奇漫不经心的说到。老刘一怔。
“哦没事，说起来也好笑，被乐驶的自动车撞了。”老刘打算实话实说。
“哦？乐驶的自动车？这不应该啊！”林丘奇口气变了，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嗯……左转，正好乐驶的一辆自动车冲过来，不过人没事。”老刘不打算说交通责任判定的事情。在这里如果告诉了林丘奇，结果可能会是在日后的法律程序上遇到更大的困难。
“这不是小问题。我回头会问一问工程组。”林丘奇很严肃的说。“乐驶的自动车出这种故障，是我们的问题。这样吧，你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在法律程序上遇到什么问题，直接联系我。”
“有林总的保证我就放心了。这种事情也得麻烦你，真是抱歉。”老刘点点头。他并不怎么相信林丘奇的保证。
“我要向你道歉才是。”林丘奇说。“也希望之后我们合作愉快，我们一起来把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解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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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回到家已经晚上10点。海洋正看着一本书，慕星还没有回家。
“慕星呢？吃过饭了吧？”老刘边脱袜子边问。这段时间他终于习惯了耳鸣，并且学会了不去注意它。这的确有效果。
“学校里今天有个算法比赛，她得参加。我已经跑了一趟，给她带了饭。她让我不要在旁边看，会紧张。”海洋说。
“这种事情也不告诉她爹。好歹她爹是靠着这门手艺吃饭的。”
“还不是看在您辛苦了，没空操心这种小事。”海洋挖苦一句。铃声响动，一条新消息。
“比赛结束了。你也别脱衣服了，我们去学校接她吧。”海洋站起身来去换衣服。老刘重新穿上袜子和鞋。
站在学校门口的家长还有一些，都是来接孩子的。老刘观察着这些人，有许多面无表情的孩子，与父母们会面，然后无声的上了车离去。没过多久慕星就出来了；她脸上带着很勉强的笑容。在她身后老刘看见了慕星的班主任蔡老师。
“比赛结束了？打得怎么样？”老刘问道。
“还行吧，不好不坏。”慕星很勉强的说到。“蔡老师要见一见你。”
“蔡老师您好。我是刘慕星的家长。”老刘示意蔡老师借一步说话。
“刘先生您好。这次编程比赛慕星的表现……不是很好。”蔡老师慢慢地说。“名次比她之前的倒退比较大。”
“嗯。”老刘点头，示意蔡老师继续说。
“最近一段时间，慕星的表现，都不是很稳定。这样下去我对她之后的前途比较担心。这个学期已经快要期末了，下个学期结束之后免试进入本校高中部的资格选拔就要开始了，以慕星的现在的表现，比较悬。”蔡老师很明确的说道。
“嗯……是的，最近一段时间，家里出现了点变故。”老刘小心的斟酌着用词。“说实话，我们在考虑为慕星做额叶增强手术。”
“这样啊……”蔡老师沉吟起来。“那刘先生您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班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做了这个手术，全校做这个手术的也不在少数。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做过手术的学生成绩上都有很大的提高。”
老刘在等待着她的“但是”。
“不过……学生在班里的表现都有变化，这个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是好是坏，见仁见智吧。”蔡老师说的很委婉。
“嗯，我们会好好考虑的。您今天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老刘心烦意乱，他的耳鸣又严重起来。
回到家，安顿完慕星，老刘和海洋上了床。“慕星她今天比赛的名次跟你说过了？”老刘问。
“嗯，全年级64强而已。以往你辅导她，八强是肯定能进的。”海洋扭过头去。
“蔡老师也跟我说过了，再这样下去慕星恐怕进本校高中部有困难。”老刘长叹一声。他和海洋费尽心力将慕星弄进这个学校，正是看在这个学校的高中部全国一流。“跑到前面去的全都是那些做了手术的小孩。再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办法了。”
“我早就跟你说，这事不能拖。你还说不想做了，要慕星自己决定。让她决定那她就不用上学了。”海洋垂下眼睛，转过头去，说到。
“嗯。不过钱的事情……”老刘闷闷的说。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这边也想想办法。向爹妈借点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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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找了那个林丘奇。”电话那头是一个变了声调的声音。老刘听不出是谁，但是那种完全没有语气的说话方式老刘不可能弄错。
“是他来找我。他说要帮我解决法律上的问题。”老刘回答。
“你这边有进展么？”电话那边沉默半天，问到。
“没有。”老刘很干脆的说。
“为什么？”这个古怪的问题让老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怒上心头。
“你不可能指望我一个人在一个星期之内完全搞清楚你写的那一堆极端复杂的系统源代码，是吧？我不相信你会犯这种最基本的软件开发错误。要我说，光是Review一遍，至少得需要300人日才能干完，还得是极端熟悉这块的专家才行。”老刘觉得跟他对话的简直就不是人类。
“好吧。”那边沉默半天才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老刘看着屏幕上的这一大坨代码，半天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虽然那个正牌林丘奇向他承诺帮他解决这次车祸的问题，但是他没有依赖别人发善心的习惯；在乐驶的自动驾驶系统里找出问题，才是最有保证的办法。过去的一周他只能抽空在工作的间歇看一眼，今天是休息日，他只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来继续攻读。书房里现在是两个人：慕星在旁边写她的程序作业，而老刘则只是简单的跟慕星解释他得回家继续工作。
没有进展的工作让他很烦躁。他对于这坨东西的理解没有比他第一天的时候高出多少，他能大致理解整个系统的模块化结构，但是具体的系统行为深深埋藏在神经网络的参数之中，每个节点联系起来能够输出怎样的结果，他根本不可能盯着屏幕就得到答案。
“爸爸？”旁边传来慕星疑惑的声音。
“哦，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老刘连忙解释。
“是什么呀？我能看看吗？”慕星已经走过来，双手压在老刘的椅背上，看着屏幕。“这个……跟我们上次比赛的内容好相似。”
“哦？你们上次比赛的内容也是这个？”老刘问慕星。
“是呀，是乐驶赞助的，让大家自己开发一个简单的自动驾驶系统呢。说起来，乐驶的那个林丘奇是我们的校友。”慕星的回答让老刘很是惊讶。林丘奇似乎还想了很多别的办法。不过……让中学生来做自动驾驶系统有什么用？
“最后大家都做的怎么样了啊？”老刘接着问道。
“我没做出来。不过前八强都做出来了。他们都实现了比较复杂的神经网络自动驾驶控制。第一名的源代码被公开放到学校数据库里，我还研究了一下他怎么实现的。跟这个代码很像，”慕星眨眨眼，“但是我不太看得懂。”
“啊，能让我看看吗？”
慕星打开自己的机器。不多时，是一个小小的实时渲染的城市；一辆辆车正在这个迷你的城市里行驶，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老刘迅速的看了一遍项目的源代码。与乐驶的核心自动驾驶系统惊人的相似……老刘都不理解这种相似性：为什么一个中学生能跟林丘奇有着几乎同样的思考模式？
“慕星，跟我说说这个第一名吧。”老刘让慕星坐在他身边。
“嗯……是九年级的吴昊扬。是个数理方面的天才，就是有些……怎么说呢，社交障碍吧。不过真的是非常厉害。”慕星说。
“怎么厉害了？”社交障碍的年轻一代人越来越多了，老刘想。是不是认知能力的提高一定要以情感能力为代价？或者说出现了一种他还不知道的新基因编辑手段，能够通过某种办法从胎儿开始就编辑成超级儿童？
“我其实也是听说的。他……他从来不思考问题。”慕星说道。
“他直接看到答案。真的。就跟我们看到桌面上有三个球一样，他能够直接告诉你某个十几位的数是否是素数。”慕星说到。
老刘没法想象这个世界在这样的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或许就跟一张纸一样薄。新的技术层出不穷，越来越少的人有真正的工作，而大部分人仅仅是依靠政府的救济活着。他拼尽了全力才能保住他现在的位置，他希望慕星能够更进一步，至少，能够保住他现在的地位。而这需要她比老刘更聪明。
“据说这次比赛之中，他的代码里的神经网络参数，就全都是手动设定的呢！”
神经网络的参数都是训练的结果。老刘之前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够直接手动设定神经网络参数——这说明他能够理解神经网络的输入和输出之间的重重迷雾——难道林丘奇同样也是这样的人？
“像他这样的，我们学校大概还有两三个人。这次比赛之后，乐驶已经签下了前八的学生，他们在初中毕业之后将直接进入乐驶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慕星低低的说。
“我知道我比不过人家。蔡老师跟我说，想进本校高中部，我现在的成绩很危险。但是，爸爸，学现在的这些内容，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慕星的脸显得很疲倦。她把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摆弄着。
“不管怎样，慕星，我和你妈妈都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的。进不进高中部，我们都爱你。”老刘伸出手抚摸慕星的脸颊。
“我还是想进的。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是对他们很容易的东西，我怎么都理解不了。或许，爸爸，你还是送我去做手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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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周。上周末老刘研究了一下慕星学校编程竞赛头名的代码，大致理解了如何能够在保留自动驾驶系统核心功能的情况下建立一个简化的模拟环境。不过在搭建测试环境的工作上他需要一个QA（质量保证）工程师来帮忙。老刘走进公司办公楼的电梯，思索着能够怎么样把这个任务包装一下，交给公司里的QA组来帮他做做私活。
电梯关门的前一刻，一个身影挤了进来。是辉哥。他还是一如惯常背着双肩包，穿着朴素。眼睛一如往常低垂着。
“啊，是辉哥啊。”老刘叫出声。“今天这是……”
“来最后办一些手续。”辉哥说。“过两天就要离开帝都了。”
“哦？辉哥之后打算去哪？”老刘小心翼翼的问到。
“回老家。家里人给安排了一个事情。”辉哥没有说安排了什么事情。不过老刘也知道，交通管理系统的维护工程师，电信管理员，这都是政府发明出来的职位，实际上没有任何必要，仅仅是为了不要让失业率变得太难看。更多的人已经睡进了胶囊仓。能得到这种阑尾一样的工作，已经是拥有技能和背景才能获得的优待了。胶囊仓系统的建立和维护倒是目前科技行业的风口之一。
“好吧。”老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对了，能不能帮我做点私活？我要搭一个测试环境，现在遇上了一点困难。”
“哦？什么样的活？”辉哥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哦就是给我女儿的学校编程竞赛做项目。”老刘说，这倒不完全是谎话。“工作量应该不大，两三天应该就能完成。费用的话好说，就按照市场价加5%给你。”
“哦好的，之后你给我详细说一下任务需求。肯定没问题。”说到这里辉哥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这里他显得自信多了。
“好说。一会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老刘说。辉哥是个很优秀的QA工程师，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他的位置。老刘想了想自己。可能在某个公司里，一个大规模自动编程工具已经进入Beta阶段。到那时他该去做什么？
“老刘，来了啊。”在茶水间里老刘不出意料的碰见了王舜臣，他正等在咖啡机前。这家伙永远比他来得早，老刘感觉他几乎就是住在公司里。“今天NLP（自然语言处理）组那边要面试一个新人，你也去看看。”
“没问题。校招？”老刘问。
“嗯。非常棒的一个小孩。之前就在ACM上拿过名次，对NLP这块非常精通。”王舜臣回答。
“现在的新人都非常厉害啊。”
老刘看着简历进了会议室。从简历来看，的确是个非常可怕的年轻人。21岁，已经毕业，绩点和奖项都很出色，之前也有很多的项目经验。从12岁就开始参加正式的项目开发。
“抱歉晚了一点。”老刘说道。“我们开始吧。”桌子的这边是王舜臣，另一个是NLP组的组长谢科夫，首席架构师，组长和高级架构师面试，可以说是非常重视了。老刘注视着这个叫做张艾伦的年轻男孩。身材高挑，样貌称得上英俊；极为年轻，要不是简历上写了出生年月，老刘会以为他是高中生。他完全看不出来一点紧张，眼神很平静。
“请介绍一下你之前的项目经历。”王舜臣问道。
面试开始。年轻人侃侃而谈。他对NLP领域显然非常熟悉。他很清晰的将语言结构分解为多维度的矢量，在辅助的图形工具下做各种转换，然后进行处理。
渐渐的，老刘开始无法跟上他的思维了。他望了望旁边的两个面试官，NLP组的谢科夫显然跟他一样开始听不懂起来，只有王舜臣还在专注的倾听。
他从谢科夫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一种同样的忧虑。现在的这些新人类，他们获得的，不仅仅是优越的资源和教育，还包括生物学上的不平等。他们这些老家伙们是不是就快要变得无用了？
“好的，我这边没有问题了。老刘，老谢，你们这边还有问题吗？”王舜臣的话将老刘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谢科夫表示他没有问题了。
老刘突然想起了他前两天与慕星的对话。“1231425774351是不是素数？”这串数字只是他随口说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是。它等于3^3×31793×1434541。”张艾伦只是稍加思索，很快的回答到。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老刘说。
“很好。那欢迎来到风行。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王舜臣站起身，与张艾伦握手。张艾伦很平静的回礼。老刘似乎没有发现他有其他的表情。又是一个认知增强过的新人类。
老刘开始认真思索他失业之后应该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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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哥也的确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搞定了测试环境。三天之后老刘收到消息，辉哥说他完成了任务，但是他想要最后见老刘一次，把完成的项目亲手交给他。
“刘哥，项目已经完成了，整个测试环境都在这里，你拿回去编译一下就行。”辉哥约老刘在一个小餐馆里见面。菜还没有上，辉哥拿出一张存储卡，交给老刘。
“我明天就回去了。最后来见见刘哥。”
“所以……辉哥已经定了？”老刘给辉哥倒上啤酒。
“嗯……回去去老家的电信部门，做维护工程师。”辉哥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啤酒。“已经不错了。我有很多本地的朋友已经进了胶囊仓。”
“嗯。”老刘没言语，也一口干掉自己的杯子。
“说起来……”辉哥盯着老刘。“这个模拟环境的活，看着不像中学生能做出来的水平。”
“嗨，你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都能干什么。”老刘哈哈笑着。“说起来，辉哥没有孩子吧？”辉哥作为QA工程师还是很出色的。
“嗯。还没结婚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就这么单着了。”辉哥说。
老刘无话可说，拿起酒杯，碰杯，一口干掉。实际上老刘和辉哥并不算很熟，仅仅是工作关系，在工作之外遇上了会打招呼。两人也没再说什么，沉默中一杯一杯的喝着。
服务机器人将菜陆续端了上来。老刘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热。辉哥酒量不大，脸颊一片通红。
“我知道，刘哥你给我的活，肯定不是你女儿学校的竞赛项目。”辉哥看着老刘，眼睛亮晶晶的。
“你不用解释， 我知道这个东西跟乐驶有关。我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我走之前，刘哥，我还是想最后跟你说一句。”辉哥看上去几乎已经不再醉了。
“我们这样的人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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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老刘自言自语一句，点击编译。程序运行，没过多久一个迷你的城市就在屏幕上出现：自动驾驶的车辆在公路上奔驰，有条不紊的前往自己的目的地。辉哥的这个测试环境很出色，他的确是很优秀的QA工程师。
所有的车辆都按照算法自动行驶，没有交通堵塞，混乱，碰撞，车祸。系统的视觉模块能够很准确的识别行人，来往车辆，障碍物，道路分界，信号系统。老刘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套完美的系统。它运行了很长时间都没有错误。老刘不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下载了本地的电子地图，将当时出车祸的交叉口精确复制下来，放进城市中；每一次，自动驾驶车辆都很完美的避让开对方，无一丝错漏。
老刘思考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缺失了。
他回忆起上一次他与慕星乘着乐驶的自动的士驶过路口的场景。跟这个模拟环境中一样，两辆自动驾驶的的士很完美的避开对方。
老刘终于明白了缺失的环节在哪里。人类。这个系统里没有人类司机的存在。
戴上眼镜，老刘进入这个虚拟的世界，重新回到了当时的车上，看着红灯变绿，启动车辆左转弯，驶向对面的车道。那辆乐驶的自动的士启动，快速的朝他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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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系统的问题。在信号系统出现偶发故障的情况下，自动驾驶系统会无法识别出人类驾驶的汽车。”老刘对林丘奇说。
“你的系统里没有人类的存在。”
“我不能理解。”林丘奇说。
“你的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不能将人类驾驶汽车与自动驾驶汽车所区分开来，所以它在遇上人类驾驶汽车时会出现决策错误。”老刘耐心的解释。
“我仍然不能理解。”
老刘调出模拟运行环境。他导入一辆自动驾驶汽车，和一辆有人驾驶汽车，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给出相同的输出结果。“这就是差别。对于人来说自动车和手动车是可以一眼分辨的，但是对于你的自动驾驶系统来说，这两者是没有区别的。”老刘对林丘奇说。
“我不能理解。这两辆车有什么区别？”林丘奇盯着屏幕，又转过头来盯着老刘。
老刘在网络上搜索出一大堆汽车的照片，分成两组，一组是有人驾驶汽车，另一组是无人驾驶汽车，问林丘奇这两组照片有什么区别。林丘奇摇摇头。“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神经网络无法分辨出有人驾驶汽车和无人驾驶汽车，原因是这个神经网络的参数是由面前的这个少年直接设定的。而他就无法分辨出有人驾驶汽车和无人驾驶汽车。但是……老刘突然灵光一闪。他找出一大堆真人的照片，再找出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卡通、动画和3D人物形象，问林丘奇有什么区别。
林丘奇又摇摇头。“我不理解你在做什么。”
老刘看着林丘奇。他非常年轻。肯定不到二十岁。很瘦。嘴唇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绒毛，还没有到长胡子的时候。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似乎很久都没有打理，留得很长。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光滑的脸上没有皱纹。老刘见到他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他有任何的表情，似乎也从来就不存在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将他和其他人分开来。眼睛很大，向外突出，聚焦在老刘身上，但仿佛又穿过了老刘的身体，聚集在无穷远处。他实际上跟慕星差不了几岁。老刘想。
他看起来更像机器，而非人类。人类的视觉皮层中有很大的一块用来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人，但是他似乎缺失了这块功能，像一个调校得不好的神经网络。他牺牲了自己的人类性，获取的是什么？
“你走吧。”林丘奇转过身去。“你没有帮助。”他坐回到电脑前，眼睛盯着屏幕，不再理会老刘。电脑突然发出一阵报警声，老刘看见林丘奇做了一番操作，报警消失了。“我还有事。”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老刘站起身来。看来这个林丘奇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的了。他思索着该怎么办。或许再去找那个林丘奇？他拿起包，走向门口。
门在他面前被打开，站着的，是那个广告上，真正的林丘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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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丘奇见到老刘并没有很吃惊，神情不变。“原来是刘哥。我是在想小林最近有些反常。”
坐在椅子上的林丘奇转过身来。“你来做什么？”问话很是生硬。
站在门口的林丘奇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给你送点东西。是的我知道这不是约定的时间。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老刘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个林丘奇倒是没有让他尴尬太久。“还没向刘哥介绍。这是我的弟弟，林洛伊。我想他应该说过，自己才是林丘奇对吧？”
老刘点点头。
“先这样吧。”林丘奇走进门。“刘哥，我这边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刘哥在楼下咖啡厅等我片刻如何？我处理完这边，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老刘在楼下的咖啡厅坐了大概一刻钟之后，林丘奇走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看到老刘，又恢复了平常。
“原来是刘哥在帮着小林查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林丘奇说。
严格来说，老刘做的这件事并不合法，他并没有权限获得乐驶自动驾驶系统的核心源代码。老刘看着林丘奇的表情，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态度。“是的。”老刘点点头。“还是上次跟乐驶自动车的车祸。”
“我已经跟小林谈过了。”林丘奇说。“在这里我以个人的名义保证，刘哥的这次车祸会得到最快的，妥善的处理。但是还请刘哥不要把乐驶自动驾驶系统，和小林的事情说出去。我会给刘哥一个比较满意的补偿。”
“有林总的保证，我是相信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老刘还是有些出神。林丘奇这句话一出，困扰他几个月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不过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程序员，bug没有最终解决，我总是心里不痛快。小林无法区别人类和非人类的区别，这是自动驾驶系统出错的根本原因。为什么？”
“这个版本的自动驾驶系统原本是为了在政府彻底禁止有人驾驶汽车准备的，我们在部分地区做了pilot测试，如果信号系统不出问题，那么它的问题就不会显露出来。刘哥你确实运气不太好。”林丘奇说。“不过小林……”他叹口气。“说来话长。他是我的……亲弟弟。”
“弟弟？”
“我跟我父母关系不太好，12岁我就离开家去上大学了，从此再没见面。两年之后他们生了小林，是试管婴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大脑发育有些……缺陷。后来他们尝试了一种实验性的疗法，切除了一部分大脑并且人工诱导新神经网络的生成。”
“荷尔蒙-K？”老刘突然想起了这个名词。
“你怎么知道？是的，他是荷尔蒙-K的首批临床试验患者。”林丘奇常常在媒体上见到的那种意气风发没有丝毫显露。“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大概五年前，我父母在一次空难中过世了，就只有我来照顾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或者说，他跟任何人的关系都不可能好。”
“他对于神经网络和模式识别有一种……超人的直觉。这应该与他的神经网络结构有关。然而他的社会化认知和情绪部分，几乎完全缺失，无法与任何人打交道。我创立了乐驶，站在台前，但实际上，整个乐驶的核心系统，有一大半倒是他的成果。”说出这些，老刘觉得林丘奇仿佛是松了口气。
“我将他隐藏起来，也是因为他这样的状态完全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以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必然会成为很多组织争抢的对象。与其被人抢走，还是我来照顾他比较好一些。”
老刘有点后悔，他听到的这些，林丘奇应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秘密藏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诉说，对他也是沉重的负担。不过老刘知道了这些，也就意味着老刘成为了那个知道林丘奇核心秘密的人，一旦他不小心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林丘奇肯定会对他非常不利。
“所以，在这里我再次很严肃的拜托刘哥，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林丘奇盯着老刘的眼睛，那种常年身处上位者的气势又出现了。“我知道令爱在师大附中读书，我还知道刘哥在考虑是不是要去给令爱做额叶增强手术。”
老刘一个激灵。这算是威胁吗！？
“在这里我劝告刘哥：请慎重考虑。Intelligene的额叶增强手术的技术来源……就是我弟弟的病例。正是在对他和类似的病患的治疗中他们发现这种神经网络人工诱导生长过程有智力增强作用。但是，副作用，就是变成我弟弟这样的人。智力增强幅度越大，副作用就越严重。”林丘奇低声说。
老刘没有说话。林丘奇盯着他。“我明白了。”过了几分钟，老刘很勉强的说。“那日后就请林总多多照拂了。”
林丘奇站了起来。“那改日再见吧。”他走出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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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诉结果出来了。”
交管局的大厅里，一个交警递给他一沓纸。老刘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想了一下才发现，就是当初负责他交通事故处理的那个交警。“乐驶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并且做出了赔偿。”
老刘翻了翻文件。他盯着那个数字，有点头晕目眩。慕星的手术费用和新车的价格加起来，还剩下许多。
老刘把纸收进包里，站起来和交警握手。“辛苦。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交警笑笑。“也没什么辛苦的，你是我最近三个月处理的唯一一个案子。”他指了指后面服务大厅上挂着的横幅，上面写着“服务大众，站好最后一班岗”。“今年11月交管部门也要改制了，我是最后一批还留在这里的。之后会去做智能巡警。”
“智能巡警？”
“根据大数据分析热点区域，预测犯罪，提前监控什么的，反正听起来挺玄的。”交警耸耸肩。“那就这样了。以后开车小心点啊……哦，你大概也不会再开车了。”交警最后向他敬了个礼，走回办公室。
老刘走出交管局的大厅。昨天大风吹了一夜，今天天气很好，深冬的空气清新，寒意逼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耳鸣已经完全消失了。老刘掏出手机，开始给海洋打电话。
“申诉结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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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新年假期。慕星的考试成绩不是特别理想， 勉强保住了她现在全年级中等偏上的排名，没有下滑太多。老刘和海洋商量之后决定，今年的新年出去旅游，选择的是慕星一直很想去的巴西。
里约热内卢的沙滩上，像他们这样来自中国的游客还有不少。老刘和海洋躺在躺椅上，看着慕星跟几个刚刚认识的同样从中国来的小孩追逐打闹。
“海洋，我们上次一起出去玩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刘问道。
“应该是慕星小学毕业之后吧？差不多两年前了。当时我们好不容易报上这个学校，为了庆祝就出来玩了。去的是土耳其。”海洋说。她突然抬起身子，摘下墨镜望着慕星的方向。“老刘，你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我怎么感觉慕星那边动静有些不对。”
“放心，没事的。”老刘将海洋拦下来。“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让她疯几天，不会出事的。”
海洋重新躺下来。“所以……”她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你决定了没有？”
“嗯……我想了想，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问问慕星怎么想吧。晚上我们开个家庭会，讨论一下。”
“嗯。”海洋没有再说话。
晚饭是烤肉。海洋很矜持的吃了一点就饱了，老刘也没有吃多少——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巴西烤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吃不下太多。慕星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还塞进去了很多的烤香蕉和饮料。在家里的时候，海洋做饭，她可没有这种待遇。
“慢慢吃，今天你妈特许你胡吃海塞。”老刘对慕星说。
“嗯……想来巴西的一半目的就是这顿肉……上次在三番吃过那次就觉得不过瘾……”慕星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说道。
“嘴巴嚼着东西的时候别说话！咽下去再说话！”海洋脸上还是一阵埋怨。随即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记得你才三岁那会，也是嘴巴里还鼓鼓囊囊的就叫爸爸妈妈，结果吃的全身都是。到现在还是这样。”
“是嘛……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慕星仍然在埋头苦干。
“别急，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海洋柔声说道。
吃晚饭，三人回到酒店。酒店套房的阳台，直接面对的是里约热内卢的海滩。老刘把阳台门打开，柔和的海风吹了进来。外面的海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是夜晚还在举行篝火派对的人们。三个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本年度第一次家庭会议开始。”海洋说到。老刘看着慕星。她白天欢乐的神情已经从脸上完全消失。现在是一片平静，看着远处的大西洋。
“是这样的，”老刘斟酌着用词。“我和你妈妈在考虑，是不是让你去做一个手术。这个手术的效果……”老刘将来龙去脉很清楚的告诉了慕星。海洋坐在旁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总之就是这样。星星，你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妈妈永远都是为你好的。不过这次，我，还有你妈妈，觉得最终还要你自己决定是不是去做这个手术。”说到这里老刘瞥了一眼海洋。她没有说话。
慕星突然一下笑了。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决定的仅仅是明天要去哪里野营一样。“我们家的传统，遇到这种事不是最终要民主表决吗。上次买房子不也是？爸爸你说对吧？”
老刘愣了半秒钟。“啊，这样，也好。海洋，你说怎么样？”
“我同意。”海洋的回复很简短。
“那么，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家庭会开始这次民主表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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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先生，终于决定了吗？”何医生坐在办公桌之后，抬头看着老刘走进办公室，微笑着问到。
“嗯，决定了。”
“嗯哼。”何医生站起来，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老刘。老刘翻开，是已经准备好的额叶增强手术合同和家长知情同意书。老刘一页一页的翻下去。最后一页是签字同意的部分。
民主表决的结果，是慕星和海洋同意，老刘弃权。正在这时慕星和海洋就坐在办公室外面的椅子上。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进来，让老刘一个人签合同。
“请慎重考虑。”老刘想起林丘奇的劝告，和林洛伊的那双眼睛，毫无生气的凝视着虚空。
“还是不做了”。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但是他说不出口。
然后他又想起NLP组的那个新人张艾伦。非常出色，短短一月，在NLP组已经做出了很多很好的工作。
老刘握着笔，看着合同最后一页的签字空格。笔尖有些颤抖。
“最近的排期有点满，”何医生看着电脑上的日程表。“不过我肯定会给慕星安排一个很好的手术时间。嗯，三月22号怎么样？算上恢复的时间，不会耽误学习和考试。”
老刘的笔落下去，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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